文革奸污案校长平反路:女生两次诬陷 40年后悔过
41年前，一桩奸污案。
“人民教师陈加钱对本班女学生王佳芳，以培养升学为幌子，采用吃喝玩乐，金钱物资引诱……进行多次奸污。”
陈加钱的生活崩溃了，入狱六年，“奸污犯”这个头衔让他全家抬不起头，妻子精神恍惚，女儿整日低头不语。
出狱后，陈加钱走上了平反之路，他找到人证明自己清白却再次锒铛入狱，41年仍在为此努力。而诬陷她的女学生远嫁他乡，不再问当年事。
直到今年，王佳芳忽然回到雷波县，写下证明材料，称当年冤枉了陈老师，尘封多年的秘密浮出水面。
陈加钱
1、 欲加之罪
四川省雷波县，只有几条盘路通向外界，县城依山而建，风景优美，年轻人在外打工，年龄长者在树下下棋，一切都安逸祥和。
74岁的陈加钱等着消息，嘴里念叨：“我一定会翻案的！”被诬陷至今已四十一年，他从未放弃过。
牢狱生活，陈加钱身上留下抹不去的烙印——交谈时他下意识挺直佝偻的腰，双手搭在膝盖上，努力伸直残疾的左手，一口残缺的牙齿。
陈加钱曾幻想，没被诬陷，他会怎样？“我当年是小学校长，校里唯一的公办教师，村里发展的党员。”他想，自己可能当官，最差也能每月拿4000多元退休金。
现在最现实的问题，他要解决一家人生活开销。
一阵感慨后，陈加钱说起自己这些年的磨难。
1962年，20岁的陈加钱在师范学院读中专。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响应国家号召，他回家教书。
陈加钱被分配到雷波城关小学，一路成为校长。1971年，能力突出的陈加钱被调任到黄琅中田沙湾小学。
陈加钱多次要求整改残破的教室，均被大队书记腾新富拒绝。为了学生安全，陈加钱单方面停课。没过多久，教室倒了，无学生受伤。
教室倒塌后，陈加钱去公社教育委员会告腾新富的状，并在公社广播里骂了他。陈加钱称“当时腾新富放狠话，看谁整倒谁。”从此两人关系恶劣。
1975年，学校搞推荐制度——把年龄合适成绩好的学生推荐去初中。
那时王佳芳已经16岁，小学毕业后，每天白天公社劳动。得知自己没有升学资格，晚上九点去陈加钱的房间理论，陈加钱只能安慰她。
没过多久，房门被踢开，涌进四个持枪民兵。没有任何交流，用绳子绑住陈、王二人分别带走。陈加钱回忆：“这一切太蹊跷了。”之前陈加钱听到过风声，“如有女学生进陈加钱房间，立即向滕新富报告。”
当晚，陈加钱被关进一间柴房，被民兵欧打一夜。
陈加钱回忆：“第一天他们让我承认强奸王佳芳，拒绝就会遭打。”期间，陈加钱几次要求请医生为王佳芳做检查，均被拒绝。
陈加钱记得大队曾找熟人做自己工作。多次劝说不成，这位熟人呵斥他：“你带着花岗岩的脑袋见上帝去吧。”
无休止的殴打让陈加钱绝望，被关四天后，陈加钱“承认”自己与王佳芳有不正当男女关系。“后面的口供就是编故事了”，陈加钱无奈道。
王佳芳被关进一个房间，她回忆：“每天都能听见同学的嘲讽，村民往房里吐口水。每天都有人劝说她承认。”自己在得知陈加钱招认后，第七天才承认“与陈加钱有不正当男女关系”。
证据属实，已成铁案。
1976年3月8日，陈加钱记得那天太阳很大，自己被绑在广场上。
区委书记袁华宣宣判：陈加钱有期徒刑十年（后被改成6年）。两个民兵冲向了他，随后陈加钱的惨叫淹没在人们叫好声的声浪中。
1976年的法院判决书
2、洗不清的罪
王佳芳“承认”后就被释放。
回家后，她发现一切都变了。自己篮球打得不错，出事前刚为学校获得荣誉，自己很受同学欢迎。现在队友有的远离她，有的见面就骂“不要脸”，家人开始冷落她。
“奸情”很快在村里传开。说亲的媒婆再也不来了，走在路上经常被人丢蔬菜。
20岁时，王佳芳经人介绍，嫁到了170公里外的乐山，她的嫁妆只是一卷铺盖。
在这里，她把秘密留在心底。
1981年，陈加钱出狱了。“那天是个晴天，很热，但我觉得很温暖。”陈加钱自己打车回了家。
狱中生活陈加钱不想回忆，只简单说：“我被捆过、打过、虐待过。” 他感慨“没做过牢的人，不知道人间的黑暗。”
6年未见的妻子精神憔悴，两个女儿看父亲的眼神很陌生。自己当兵的哥哥退伍后没找到好工作。
邻居的白眼，老乡的谩骂，兄弟反目，这一切让他受不了。
1981年12月，陈加钱打听到王佳芳远嫁他乡，一路打听找到了她。此时王佳芳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陈加钱向她讲述六年来的遭遇，王佳芳很后悔。“我坚强些，陈老师就不会受这么大的罪。”那天陈加钱请王佳芳帮自己翻案，王佳芳答应了。
王佳芳口述，陈加钱的代理人记录，确认后，王佳芳在上面签字，按下指纹。从此两人再无联系。陈加钱也找到其他证人证明此事。
1983年，雷波法院工作人员找到王佳芳家。工作人员称：“陈加钱逼迫你做假证，他如果坐牢六年，你也跟着做6年牢。”当时王佳芳吓傻了，“我说的都是真的，为什么说我做假证呢？”想到当年的遭遇，考虑到自己组建不久的家。王佳芳最终在法院提供的新证词上签下了字。
对此一位曾在雷波法院工作的知情人称：“他们去王佳芳住的地方威胁恐吓，叫王佳芳反坐6年牢，一个农村妇女怎经得住威胁，只有违心说不是自己愿意。”
1983年法院判决书
王佳芳改完证词后，1983年9月22日夜里10点法院开庭。陈加钱震惊了，这些人证词全都改了。
最后陈加钱因1981年刑满释放后，借落实政策之机，伪造证据，施以敷骗手段进行翻案活动。构成拒不执行人民法院的判决裁定罪，判陈加钱有期徒刑三年。
陈加钱的折腾让自己二进宫，两个孩子女儿因有个“劳改犯父亲”辍学务农，一家人在当地再也抬不起头。
谈及拒不执行人民法院的判决裁定罪，陈加钱感慨：“这种判决是荒谬的。”1976年陈加钱被判刑10年，后改判6年，自己完全在监狱里改造，付出了6年时光，何来拒不执行之说。
在那熟悉的监狱里，陈加钱被关了3年。狱中，他坚持申诉，但换来的是狱警的棍棒。
1986年，陈加钱刑满释放。回忆再次入狱的三年，他总结：“人间地狱。”
九年的牢狱生活彻底改变了陈加钱全家的命运，妻子精神恍惚，对每一个进入家门的人都投以警惕的目光。
有前科的陈加钱无法找到合适的工作，他开始打短工、做保安维持生计。期间他买了整套法律书籍自学法律。
只要有机会陈加钱就会为自己翻案做努力。
2000年11月16日，雷波法院为陈加钱平反1983年的判决。但对于1976年的审判没有回应。陈加钱不服气道：“我因为1983年不服法院判决被抓入狱，现在1983年的事情平反了，为什么我被人诬陷的事情还不行。”
当他向法院索要1983年至1986年做冤狱的法律赔偿，得到的回应是：“你的事情发生在国家赔偿法颁布之前，我们没办法。”
“好歹我身少了一样罪。”陈加钱自我安慰道。
2014年检察院驳回书
3、“那个时代”的法律
陈加钱一边帮人打官司边学习，“以前输的多，现在打赢的次数越来越多了。”陈加钱对自己的水平很有信心。
在当地，陈加钱很出名，他经常遭到对方律师的嘲讽：“你个坐过牢的人，怎么有权力帮别人做代理人啊。”每次听到这样的话，陈加钱都会气得发抖。
陈加钱却再也没有找过王佳芳。
几年后，王佳芳离婚改嫁到陕西，她和陕西的丈夫没有打结婚证一起生活。离婚的原因她不愿多说，“在陕西没有人认识我，只知道我是四川人”，王佳芳补充道。
2013年，陈加钱得到了王佳芳的电话，这让他再次燃起了希望，这也是他最后一搏。
电话通了，两头都沉默了很久。陈加钱告诉她，因为王佳芳1983年的改口供，他又坐了三年牢。这次王佳芳哭了。这时的王佳芳患了直肠癌，正在到处寻医，“如果再不帮陈老师，我死都不安心。”王佳芳感慨。
王佳芳回到雷波，租下一间小屋，她没有回娘家住，“只要回去都会被人骂，不方便。” 陈加钱的妻子一直认为，就是王佳芳毁了自己的家。一次妻子遇见王佳芳，便对着地上吐口水，并要揍她。为此，王佳芳从没去陈加钱家里看过。
王佳芳的床头上放着很多瓶瓶罐罐，这些都是她每天吃的药。在这里，王佳芳一边治病一边帮陈加钱申诉。
当年的办案人都已老去，有的已经去世，学生对陈老师的印象早已模糊。
朱中诚曾在沙湾小学读书，他回忆：“当年教室质量很差，陈加钱多次向腾新富要求停课整改，均被腾新富拒绝。最后陈加钱单方面停课，停课后教室坍塌，两人从此结怨。”
当时任生产队会计的陈光明证实：“教室由腾新富主持修建，但质量不好。陈加钱多次向腾新富反映情况，均被拒绝。教室倒塌后陈加钱曾在广播里骂过腾新富，腾新富从此产生对陈加钱有报复的心理。”
1975年，在陈加钱没有招供之前，当时的妇联主任李志荣负责诱劝王佳芳。
李志荣现在瘫痪在家，神志不清。李志云清醒时承认：“当时正搞反右倾翻案风，为配合领导工作，让自己劝说王佳芳。每次自己都会说服王佳芳承认与陈加钱有不正当男女关系，直到她承认为止。”
当年历史条件特殊，李志荣迫使他们承认的行为纯属无奈之举，现在她希望能恢复陈加钱和王佳芳的名誉，也为自己当年的行为向他们道歉。
多年的努力终于让这些证人为自己证明，但陈加钱的翻案之路并不好走。
承诺书
2014年，多次申诉后，雷波检察院对陈加钱出示的1976年雷波法院判决书回应称：“判决书是那个时代的法律文书格式，且该判决已被（81）法刑审判字第83号刑事判决书撤销，系无效法律文书。”
陈加钱感慨：“什么叫那个时代，那个时代毁了我的一生，我想伸冤都没地说理。”
媒体曝光后，雷波检察院对陈加钱的态度有所好转。一个月多前，检察院终于同意受理他们的案件复查申诉，并且承诺尽快解决。但条件是，陈加钱请记者撤掉网上的报道，不再接受记者采访，并承诺如果照做检察院会给予他一定的司法救助。
陈加钱和王佳芳在检察院准备好的承诺书上签了字，但检察院工作人员并没有在承诺书上没有签字，也没有改检察院的章。
陈加钱每天在家等待检察院的结果，虽然他心里清楚承诺书根本给不了他什么，“不管以后的路多难走，我都会坚持为自己翻案”，陈加钱说。
作者：姚舜 闫小青 栏目主编：王辰
(责任编辑：姚舜 UN868)
2016-09-10 18:2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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