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宝山看守所

　　不久前，民主与法制社记者接到报料称：2013年6月份，上海宝山区看守所内，出现了一条写满文字的男士绿色内裤，其内容与“公关”“减刑”有关。

　　报料者还称，这条内裤是有人从外界递给一名在押嫌犯的，接收人名叫丁强(化名)。2011年6月30日，丁被上海市宝山区人民法院(简称宝山区法院)判处有期徒刑18年。

　　在这条内裤出现后的2013年12月19日，宝山区法院就丁强案再次作出判决，刑期变成了6年。

　　同时，记者还发现，国内不少网络论坛上，也充斥着大量“宝山区看守所内裤事件背后有司法腐败现象”的举报帖。

　　这条内裤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内裤里的“暗语”

　　记者在要求匿名的人士提供的内裤图片中看到，第一个裤脚位置写着：“我两兄弟梦想的目标，‘昆泰’计划1000立方米2台，全部安排好了，等着你，还有共同商量好的事情，都会兑现。”

　　而“‘昆泰’计划1000立方米2台”被指是暗语。第二个裤脚写着：“兄弟，一切按我们商量的办，现在路子全面铺开，我回来给钢打了好几次电话，到6月10日(2013年，记者注)钢把材料发给我，我收到材料开始操作。”

　　另外，该条内裤的白色裤带上显示：“托杨6月24日(2013年，记者注)的信，我收到，你放心我已经安排好，钢、夫不配合也没关系，他们不给我打电话，我会主动给他们打，我承诺你的事情一定照办。”

　　“我的目标是兄弟早日出来，现在该打理的都打理好了，等你出来再答谢人家，兑现你的承诺，你快见到太阳了，盼早日相见。”裤带上的内容还称。

　　2015年3月19日，记者就此事向宝山区看守所提出采访要求时，对方称：“不会对媒体回应，只对自己的上级单位回应。”

　　另外，记者从上海官方获悉，被羁押于宝山区看守所的丁强，原系江苏泰州振昌钢铁有限公司(简称泰州振昌)总经理，2009年4月28日被刑事拘留，同年6月2日被逮捕。

　　泰州振昌前身为泰州沪俞公司，2006年开始，上海振昌金属资源集团有限公司(简称上海振昌)陆续注资7亿元后，收购了泰州沪俞公司股权，后更名为泰州振昌公司，原沪俞公司控制人丁强被任命为泰州振昌总经理。

　　一熟知此案的人士介绍说，丁强之所以在2009年被刑事拘留：“原因是他在任职期间，涉嫌利用管理公司的便利条件以合同诈骗、职务侵占、挪用资金等犯罪手段侵害上海振昌和泰州振昌合法权益。”

　　记者在宝山区法院“(2010)宝刑初字第906号”刑事判决书中也看到：被告人丁强犯合同诈骗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并处罚金人民币五十万元；犯职务侵占罪，判处有期徒刑八年，决定执行有期徒刑十八年，并处罚金人民币五十万元。

　　但丁强并不服此判决，很快向上海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简称上海二中院或二中院)提出上诉。直到快两年后的2013年2月4日，上海二中院才下达刑事裁定书，以证据不足、事实不清为由，将该案发回上海市宝山区人民法院重审，同时撤销“(2010)宝刑初字第906号”刑事判决书。

　　此后不久，就发生了有人从外界向羁押在看守所的丁强递去“文字内裤”的事情，且内容充斥着“打点”“答谢”等敏感词语。

　　意外的通话录音

　　值得一提的是，在上海二中院撤销宝山区法院一审判决后，国内5位知名刑法学专家陈兴良、张明楷、刘明祥、周光权、林维就该案进行了一次论证，集体认为丁强的行为的确构成合同诈骗罪、职务侵占罪等。

　　到了2013年12月19日，宝山区法院再次就丁强案作出的“(2013)宝刑重字第1号”刑事判决书显示：被告人丁强犯职务侵占罪，判处有期徒刑六年。此前的“犯合同诈骗罪”被拿掉。

　　民主与法制社记者调查得知，就在“(2013)宝刑重字第1号”刑事判决下达后，上海振昌派驻泰州振昌的财务部长陈某兰，曾就该结果打电话咨询了案件审判长张军(化名)。

　　记者在获得的陈某兰与张军的通话录音中听到，陈就此判决表示疑惑，但张军回应：“我们的意见不是判决书的意见，只能这么说，宝山法院的意见肯定不是判决书的意见。”

　　录音中张军还提到：“我们上层把不住的事情，都控制不了的事情，不要说，我这个小小的法官，这案子，已经掺杂了太多其他的东西了。”张军并坦承：“作为我们基层法院来说，也没办法。”

　　通话最后，张军告诉陈某兰：“我们宝山法院肯定是没什么办法了，只好这样讲了。”

　　近日，记者见到了陈某兰。据陈介绍，她此前也在司法系统任职，退休后，被上海振昌聘请担任财务人员。

　　陈某兰向记者证实了通话的真实性：“我一开始根本没有想到录张军的音，只是想问问案子的情况，但他说道‘基层法院都是上面牵着鼻子走的时候’，我觉得这个案子有猫腻，才让我徒弟拿来录音笔。”

　　陈某兰还说，这份通话录音后被上海振昌送到了纪检部门，2014年中央第二巡视组在上海巡视期间，她还专门被巡视组人员叫去，询问有关录音之事。

　　“宝山区检察院也知道这份录音。”陈某兰称。另有知晓此案的人士介绍：“张因为录音的事，写了好几次检查，搞得很被动。”

　　另外，就在“(2013)宝刑重字第1号”判决书下达后不久，宝山区检察院就该判决，向上海二中院提出抗诉。民主与法制社记者也拿到了这份“沪宝检刑抗[2014]1号”刑事抗诉书。

　　宝山检察院称：“本院认为，根据本案的事实与证据，上海市宝山区人民法院作出的(2013)宝刑事重字第1号一审刑事判决书对被告人丁强犯职务侵占罪，判处有期徒刑六年的判决，属于认定事实错误，导致量刑明显不当……为维护司法公正与公平，准确惩治犯罪，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二百一十七条之规定，依法提出抗诉。”

　　多名关心此案的人士，原以为这次抗诉会给案件带来转机，但2014年12月9日，上海二中院下发“(2014)沪二中刑终字第81号”刑事裁定书：“驳回抗诉、上诉，维持原判”。同时注明“本裁定为终审裁定”。

　　多个“神秘人”

　　民主与法制社记者在调查中发现，丁强一案还出现了多个“神秘人”，首先是前述内裤的信息提供者。“那个内裤图片是有人用平信寄给我们的，里面还附着一些其他内容，大概意思是，有人在操纵案件。”上海振昌董事长崔某荣说，“至今不知道谁寄的。”

　　除了内裤资料外，崔某荣自称还收到了另一封平信，虽然这封平信信封上加盖了邮戳，但字迹已模糊不清，“上海市纪委调查过这封信，他们查得很细。”崔某荣称。

　　而写这封信的人，也是“神秘人”，落款自称“上海法院系统一名法官”。信中称：“丁强一案由市二中院发回宝山法院重审后，宝山法院备受压力。”

　　“维持原判吧，不好向上级交代，减刑吧，受害单位摆不平，因而宝山法院内部意见分歧很大，意见不一致，案子开庭只好往下拖。”信上说。

　　另外，此封信还透露，上海法院系统有领导“指令宝山法院召开党委会讨论，作为一件政治任务，要求委员们对丁强案子判决统一思想，上午召开党委会，下午随即召开审委会审议，与会委员都清楚上面定好了调子，还有什么意见可说”。

　　可这封信的真实性，尚无更多信息源证实。

　　还有一个“神秘人”是“网友”，在上海二中院“(2014)沪二中刑终字第81号”刑事裁定书下达后，国内几个知名网络论坛上出现了为丁强伸冤的帖子：“震惊北京的丁强案件在家人经过5年零6个月坚持不懈的艰难上访、申诉后终将要得到昭雪。”

　　该网帖还直指：“上海宝山司法机关(公检法)联合腐败执法，使本是一桩民事经济纠纷案件演变成错综复杂、扑朔迷离、久拖无果、震惊社会的刑事冤案。”遗憾的是，记者经过多种途径，也未能找到该网帖的实际发帖人。

　　另外，网帖还指责，是上海振昌操纵了宝山区的司法机关。对此，该公司董事长崔某荣说：“关于这个事情，我经得起任何部门和人员的调查，如果丁家人没有活动，内裤事件怎么解释？据我了解，内裤上面‘1000立方米2台’意思是‘2个1000万’。”

　　“还有一个细节，这个案件再审前不久，我们甚至听到传言，对丁只判6年，如果检察院抗诉，就适当再加两年，后来判决果然为6年。”崔某荣说。

　　另一不愿具名的上海检方人士回应：“无论怎样，二中院和宝山区司法机关，肯定一方有问题，要不怎么会出现这么大的分歧，我相信，终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的。”

　　值得一提的是，“丁案”被改判后，上海振昌不服判决，向上海检察院二分院提出申诉，3月17日，记者从该院获悉：“对此案进行审查后，已经受理。”

　　谁在操纵？

　　按照上海振昌董事长崔某荣的说法，他在经历丁强案过程中，发现了上海法院系统有领导干预“丁案”，并多次向纪检部门进行实名举报。

　　但在2013年5月20日，崔某荣却遭遇了上海高院纪检组人员约谈，约谈他的人，有原上海高院纪检组副组长倪政文。倪是2013年8月发生的“上海高院法官集体嫖娼”事件的成员之一。

　　“他也不让我多说话，我说什么他也不听，后来他自己写了一份询问笔录，让我签名。”崔某荣告诉记者，“当时明显能感觉到倪政文在极力袒护此案。”

　　令崔没想到的是，几个月后，倪政文却陷入嫖娼丑闻，后被开除党籍，免去职务，开除公职。而倪到上海高院任职前，在二中院任民二庭党支部副书记。

　　另外，崔某荣一直向纪检部门举报的，还有上海法院系统一名D领导。据崔介绍，“丁案”一审结果下来后，他便听到有人在活动此案，后在有关人士撮合下，他和原上海高院D领导在饭局上见了个面。

　　“我的目的，仅仅是希望高院关注关心这个案子，要求公平执法，其他别无所求。”崔某荣说，“在饭局上，D领导看了我的材料后，当即表态，这样的犯罪分子不打击，还有王法吗？”

　　随后，这顿饭花掉崔某荣13000多元。另外，参加饭局的还有D领导妻子等人。崔告诉记者，D领导多次收受他的礼品，总价值超过了10万元。

　　可在2012年春节后不久，有法院人士告诉崔某荣，D领导实际在为丁强办事。从此，崔某荣便开始举报D领导，“他最后被法院内部做了处理。”实际上，记者发现，2012年9月，这位领导也被免职。但也有说法是“D领导到了退休年龄”。

　　记者欲就“丁案”采访倪政文和D领导，但因二人目前均已不在上海高院工作，且联系方式不详，所以采访未能完成。另外，记者经过多方努力，也没找到丁强家属的联系方式。

　　但记者联系上了为丁强辩护的上海思义律师事务所高姓律师，对方以“不方便在电话里谈论刑事案件”为由，拒绝了采访。

　　另据参与审计丁强案的会计师吴某霞说，他们对该案进行审计时，的确发现丁有合同诈骗之嫌，宝山区法院一审时还以审计报告为准，但二中院却不认可。

　　“我们审计没有问题，依据的全是财务凭证等证据。”吴某霞称。记者采访得知，吴某霞所在的上海司法会计中心，系专业的司法审计机构，与丁强和上海振昌均无关系。

　　吴某霞告诉记者，他们对“丁案”进行的审计，是宝山公安局聘请的，“但审计报告，最后变成了一张废纸。”这一举动，至今令她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