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末日降临般的20分钟” | 盐城龙卷风灾镜像

　　除了隐约的车灯忽闪，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树枝砸在车上的隆隆声。他蜷缩在车内，一动不敢动。

　　截至6月24日中午11点50分，盐城气象局官方网站首页首条气象要闻依然停留在6月20日，内容为中国气象局人事司来我局调研指导人才工作。

　　6月23日的盐城，闷热潮湿，在这个寻常的午后，人们各自忙碌。

　　下午2点，阜宁人丁明龙架起了长杆，与好友在陈良镇一处水塘边钓鱼。此时，益林镇的方林（化名）刚从阜宁县城办完事，正驾车一路向着西南，返回镇上。崔婷家里的农忙插秧5天前结束了，她和丈夫已返回上海，继续在工厂里做包装，公婆躺在硕集镇家里蒲席上纳凉。

　　盐城气象台于2016年6月23日13点42分发布雷暴黄色预警信号，称预计未来6小时内响水、滨海、阜宁、建湖、盐城、射阳将发生雷电活动，并可能伴有雷雨大风，短时强降水等强对流天气，提醒人们注意防范。

　　然而，在被龙卷风肆虐地区的村民，以为这不过和近几天常见的强烈阵雨一样，并不知道预警背后潜藏的危机，有人甚至不知道已经发布了雷暴预警。

　　2点30分许，阜宁、射阳等地狂风骤雨，鸡蛋般大小的冰雹噼啪坠下。电线杆、树木从中折断，厢式货车被卷到了空中，房顶被掀翻，输电线路的杆塔拧成了麻花，建筑倒塌满目狼藉。

　　龙卷风，来了。

　　6月24日上午9点，江苏省长石泰峰通报，射阳阜宁龙卷风冰雹特别重大灾害已造成98人死亡，800人受伤。其中阜宁县死亡96人，受伤682人，9499户房屋倒塌，24007间房屋受损。

　　这场雷暴黄色预警，最终致使国家减灾委、民政部紧急启动国家三级救灾应急响应。

　　“天空像被一块黑色幕布遮住”

　　2点钟的阜宁城，天布乌云。“感觉是会下雨，应该不会下太久吧。”开车返回镇上的方林，对这样的天气并不在意。连日来，阜宁雨水颇多。

　　驱车一路向西南，十几分钟后，天突然暗了下来，“像这个季节晚上8点一样黑！”

　　他开始感觉不对劲儿，紧踩了几脚油门。1分多钟后，天空像被一块黑色幕布遮住，黑透了。方林被困在板湖镇的一条主干道上，此地距离益林镇约14公里。

　　双向四车道的主路上，大大小小的车辆，都打着双闪。有多年驾龄的方林想要把车靠边。

　　“就在靠边的时候，雨就过来了，特别突然。”方林向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people）回忆，雨势猛烈，除了隐约的车灯忽闪，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树枝砸在车上的隆隆声。他蜷缩在车内，一动不敢动。

　　此时，在陈良镇上钓鱼的丁明龙，也慌了。

　　骤雨密密麻麻打在水塘里，丁明龙一行三人赶忙收杆，跑向停在路边的私家车。

　　丁明龙跑着大步，不过20米的距离，临近车门时，他已几乎站不住脚。天色愈暗，丁明龙隐隐看到路边村民家的屋瓦被卷至空中，“咚”重重一声，车后备箱被刮断的树枝狠狠砸中。

　　坐着3位150斤重男人的丰田皇冠，被风吹着开始摇晃。“吓坏了，当时就想着在车里有危险，可我们不知道怎么办，又想往车外跑。”丁明龙想要推开车门，却发现使足了力气车门却丝毫不动——风力太大了。

　　十几分钟后，外部异响渐渐消退。方林和丁明龙回忆当时的景象，“如同世界末日”。

　　从板湖镇望去，方林目之所及，房屋坍塌，沿街密布碎瓦，碗口粗的树被拦腰折断，电线全部耷拉在地上。

　　丁明龙所在的鱼塘里飘着彩钢瓦房的白色泡沫用料，还有村民家的被褥。

　　大约20分钟后，天已亮，要放晴的样子。“感觉像是从黑夜又回到了白天”，方林说。

　　这20分钟里，阜宁多地下着特大冰雹，暴风骤雨。通往阜宁的204国道上，一辆厢式货车被卷入河中，国道两旁的杨树，东倒西歪。据媒体报道，阜宁县内，硕集社区、陈良镇、板湖镇等地受灾最为严重。

　　老屋与老人

　　虽然拥有江苏最长的海岸线，但盐城交通并不十分发达，至今没有高铁，也没有优良海港。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盐城范围内国企大都倒闭，民营经济也很孱弱，所以当地的中青年人基本都在外地谋生。

　　灾情最严重的阜宁县，五十岁以下还生活在农村的人非常少，农村人口以老人和儿童为主。

　　阜宁农村的房屋，多为自建的二层砖瓦小楼。这些建筑无论是结构强度还是建筑质量上，在如此疯狂的灾害面前显得不堪一击。

　　老屋与老人，是当地农村的一瞥。

　　“不过5天，家里就变成了这样，可怎么办？”崔婷带着哭腔说。

　　在上海一家工厂做包装，夫妇二人已经在外打工十几年。5天前，家里插秧农忙结束了，他们急匆匆从硕集镇返回复工，留下老屋内70多岁的公公和婆婆。

　　崔婷和丈夫盘算着把老家30多年的砖瓦房拆了，盖得更坚固漂亮些。

　　23日下午4点，崔婷在手机里看到阜宁出事的新闻，连打3通电话，未能接通。之后，娘家人打来了电话。

　　“他们说家里出事了，公婆都被压在砖头下面，婆婆当场不行了。”当晚11点，崔婷从上海赶到了医院。

　　在伤者集中的阜宁人民医院、阜宁中医院，还有大量受伤的老人联系不到自己在外打工的孩子。

　　阜宁人民医院，一个20岁出头的女志愿者，一直守着一位头发斑白的老人，临近夜里10点，头上包扎着白布的老人，依然没有联系到她的孩子。“龙卷风时，老奶奶从屋里跑出来，手机落下了，现在她急着找孩子。”该志愿者向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people）介绍。

　　微博里，陆续出现了受伤老人们的照片，寻其外地打工子女的消息。

　　儿子不在身边，77岁的计秀芳一个人生活在陈良镇丹平村。住在30多年的房子里，龙卷风携冰雹来袭时，生来怕雷电的计秀芳吓得躲在厨房里，不敢出门，结果房屋全被大风刮倒，她的腿、腰都被砸中，疼得无力爬出废墟。

　　计秀芳所在的居民点，共5户人家，而邻居们平时都出去打工，居民点里只有她一个人。

　　据媒体报道，风停后，家族中一个侄子在外面叫喊计秀芳，她才使劲在砖缝里回应了一声，随之获救。“要不是侄子想到我，我可能也没命了。”计秀芳心有余悸。

　　冰雹龙卷风过后，一位老人坐在废墟边，抱着自己几岁大的孩子，“起来吃好东西啊，小心（当地方言，意为‘宝贝’）啊！”这位老人声嘶力竭地哭喊，怀中孩子一动不动。

　　被辟谣的消息

　　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村民们鲜有方法与应对知识，只好靠着本能，求生。

　　雪上加霜的是，那里少有壮年，靠老人孩子救灾自保，更加困难。

　　立新村五组村民唐于重撞开房门，和老伴一起奔到门前场地，两人各自紧紧抱着一棵树桩，直到大风停息才松手。

　　村民张必龙打开车门跳进水里得救，不久，一棵大树被风连根刮起直接压在他刚刚弃掉的小卡车上。

　　同村的王伟英（音）没有这么幸运，邻居陈风玲正和她在家门口闲唠，大风突起，王伟英说要回屋，眼看着她奔向屋内时房子被风卷倒，等村民们拉出王伟英时，她已经死了。

　　风停后，村民开始自救。他们用手扒开砖块，把埋在下面的人拉出来。

　　丁明龙在一个三百人的志愿者群里，从陈良镇脱险后，他和自发组织的志愿者们一起开车前往受灾严重的新沟镇。

　　找人、挖人、运送、陪护，从下午到晚上，丁明龙一直来往于新沟镇与阜宁人民医院之间。

　　夜间11点，阜宁县的刘大伟，沿着出城的路，开车迎接从隔壁县赶来送手电筒的志愿者。他发了一条朋友圈，“有需要帮忙接送受伤的人联系我，免费免费。”近6个小时里，他共送了八名伤员。

　　与此同时，祝颜（化名）刚刚从阜宁县人民医院回到家中，整个晚上她都在献血屋做志愿者。前来献血的人挤满了医院大厅，她帮忙登记、协调，自己想献血都没抽出时间。

　　“场面非常惨，救护车不停的运人过来，有的人送过来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有时候一车拉好几个，可能都已经不在了。”据祝颜观察，相比较下午来说，晚上送过来的伤员伤势更严重，“可能是被掩埋得更深，再加上风很大，大雨也一直没有停。”

　　据媒体报道，伤员受伤部位主要集中在颅脑损伤、胸外伤与骨折，伤员多为老人。

　　盐城市55辆救护车被全部调动，整个阜宁县，一直响着救护车的声音。通往阜宁的204国道收费站已打开绿色通道，放所有车辆通行。

　　专业救援队渐渐进驻，消防、民警不断搜救。丁明龙等志愿者退居到了救援二线。江苏消防总队出动了600名官兵、80多辆车、官兵分布在陈良等四个乡镇、18个村进行搜救。

　　很多村里断水、断电，道路阻塞，目前正在抢修。

　　国家民政部称，已向江苏省调拨1000顶帐篷、2000张折叠床、10套场地照明灯等中央救灾储备物资，帮助做好受灾群众临时安置工作。

　　据中国天气网调查数据显示，从1962年至2010年，在发生强龙卷最多的11省市中，江苏位列榜首。EF2级龙卷风共27个，EF3级龙卷风共9个。据中国气象频道介绍，从1991到2014年，按照年均龙卷个数排名，江苏位列第一，平均年5.5个。

　　事实上，在事发前一天，6月22日，网上流传着一个消息：盐城将出现特大暴雨，这个消息在朋友圈广为流传。但当地媒体立即辟谣，报道称“网传消息不实。”

　　报道中，盐城市气象台台长韦莹莹称，根据气象部门监测到的最新的天气形势分析预报，预计未来10天盐城市进入多雨时段，但随着副高进退，以过程性降水为主，晴雨相间，不会出现特大暴雨过程。

　　不过也有说法称，辟谣文章虽有瑕疵，但与之后发生的局部强对流龙卷风灾害并不矛盾，不要过分歪曲解读。

　　截至6月24日中午11点50分，盐城气象局官方网站首页首条气象要闻依然停留在6月20日，内容为中国气象局人事司来我局调研指导人才工作。

　　在官网中，页面下拉至第二栏，点第二列预警信息里，才可以看到盐城市气象台于6月23日13点42分、15点19分、18点7分、19点21分发布的雷暴黄色、橙色预警及暴雨黄色预警信号。

　　编辑：苏晓明 李丰校对：郭利琴

责任编辑：乔雷华 SN0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