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周群峰

　　59岁的李云峰终究还是没有“平安着陆”。

　　5月30日下午4点整，中纪委网站抛出重磅新闻：江苏省委常委、副省长李云峰涉嫌严重违纪接受组织调查。至此，江苏官场盛传了一年多的李云峰将要落马的传闻被坐实。此时距离他退休的时间，只有9个月。

　　李云峰是中共十八大至今落马的第13名中央候补委员，也是继季建业、赵少麟、杨卫泽之后，江苏省落马的第四名省部级官员。

　　李云峰毕业于北京大学，是土生土长的江苏本地人，工作履历也从未离开过江苏。从政30余年来，其大半个履历都与秘书有关。他在江苏省委办公厅工作了近30年，从韩培信到罗志军，经历过7任江苏省委书记。

　　期间，他从一名普通秘书一路高升，做到省委常委、省委秘书长、省委办公厅主任。2011年3月，李云峰转任江苏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分管经济大省江苏的金融、税务、能源等领域。

　　多 位知情者向《中国新闻周刊》（微信ID：china-newsweek）透露，书生出身的李云峰性格温和，与他昔日的老上司赵少麟的火爆脾气、张扬个性形 成鲜明的对比，并且情商也颇高，深藏不露。他深耕江苏官场30余年，人脉很广，背景深厚，但主要的问题发生在其任副省长的5年多任期内。

　　温和的“一支笔”

　　1982年2月，一名北大哲学系毕业生来江苏省镇江地委党校报到，成为一名教师。

　　这个小伙名叫李云峰，时年25岁，江苏镇江市句容县（现为县级市）人。

　　1975年10月，18岁的李云峰到句容县春城公社插队；1978年2月，他考入北京大学哲学系哲学专业，成为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

　　文笔出众、说话得体、做事灵活的李云峰，仅仅做了一年半的教师，就开始了仕途生涯。

　　1983年8月，他进入江苏省委办公厅，任省委办公厅老干部处、秘书一处秘书。从此开始了漫长的秘书生涯。

　　1988年，他升任江苏省委办公厅信息查办处、秘书三处副处长；1992年升任省委办公厅巡视督查组组长、处长；1996年任省委办公厅副主任，一年半后成为省委副秘书长，后又先后兼任江苏省委研究室主任、省委办公厅主任。

　　江苏省一位对当地官场文化颇为熟悉的知情者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微信ID：china-newsweek），在上世纪90年代，江苏政坛曾有过“省委办公厅三结义”的故事。当时“三结义”中就包括李云峰和李强。

　　李 强曾任江苏省委办公厅秘书三处副处长，2014年9月17日在连云港市委书记任上落马。因其喜欢旧城改造，被连云港百姓送了个“李扒路”的外号。在被带走 的当天，他还在“干部廉政警示教育”大会讲话，警告领导干部不要贪腐。讲话完毕，他刚从台上走下，就被人从会场带走调查了。他也成为江苏反腐风暴揭幕后落 马的首个地级市书记。

　　2006年11月，时任江苏省委常委、省委秘书长的赵少麟退居二线，时任省委副秘书长的李云峰接班赵少麟，出任江苏省委常委、省委秘书长、省委办公厅主任。

　　从1983年8月算起，他用了整整23年时间，从一名普通秘书起步，一步一步走到了省委办公厅的顶峰。

　　一名在李云峰任江苏省委秘书长时多次与其打交道的当地资深媒体人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微信ID：china-newsweek），作为江苏省委的“一支笔”，李云峰长期主持江苏省委文件的起草工作，与新闻界交往频繁，也很重视新闻宣传。

　　这位媒体人称，李云峰与他的前任赵少麟性格迥异。军校毕业的赵少麟脾气火爆，媒体人与其打交道心里经常发憷，“文人”出身的李云峰则待人平易，少摆官腔，在工作方面也很严谨。

　　这位媒体人举了两个例子。在赵少麟任省委秘书长时，有一次，一位摄影记者拍摄了江苏省领导活动的照片，在送审时受到赵少麟百般挑剔，称其拍得非常业余。“这种评价的主观性很强。”

　　上述希望匿名的媒体人也曾将一篇稿件送李云峰审阅。第二天，他接到李云峰秘书的电话，说“秘书长要跟你讲话”。此后，李云峰在电话中聊了十多分钟，解释了情况，表明了个人观点，同时建议他可以向哪个部门更深入地了解。“态度很谦和，还讲了些鼓励的话。”

　　2011年3月，李云峰改任江苏常务副省长、省政府党组副书记。在2012年11月的中共十八大上，李云峰被选为中央候补委员。

　　李云峰负责省政府常务工作，分管发展计划、经济体制改革、监察、税务、统计、金融、物价、能源等方面工作。

　　一名哲学专业的毕业生，做过党校老师，有20多年的秘书生涯，却成为一名分管金融、经济的副省长，在很多人看来，这个身份转变有点大。

　　但在很多江苏政经界人士看来，这种转变可以理解。一位江苏省金融领域的企业家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微信ID：china-newsweek），李云峰在漫长的秘书履历中，也接触过经济领域，对该领域的动态有所了解，他还曾出国接受过金融、能源等方面的培训。

　　公开履历显示， 1995年4月至1995年12月，李云峰参加了江苏省高级管理人才经济研究班赴美国培训。1996年10月至1998年6月，他还在南京大学国际商学院工商管理专业研究生课程进修班学习。

　　李云峰的温和性格，在出任副省长后也有所体现。

　　在当副省长时，李云峰还兼任江苏行政学院院长。《廉政瞭望》曾援引江苏省内一名教授的回忆称，李云峰平时客客气气，不摆架子，还曾主动提出要给江苏某省级刊物撰稿。

　　但李云峰在副省长任上过得并不顺利。早在中央第十二巡视组巡视江苏期间（2014年7月28日至9月27日），江苏政界就传出李云峰“要出事”的说法。

　　5月27日是他落马前最后一次媒体亮相。据江苏卫视《江苏新时空》报道， 当天，江苏省委常委会召开会议，学习习近平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精神，研究部署该省贯彻落实工作。在电视画面上，可以看到李云峰在会场就座。

　　3天后，李云峰落马。

　　6月3日，新华网发文称，据中央组织部有关负责人证实，江苏省委常委、副省长李云峰涉嫌严重违纪，中央已决定免去其领导职务，现正在按程序办理。

　　给杨卫泽“擦屁股”？　　

　　在江苏已经落马的“四虎”中，李云峰与另外三虎交集颇多。

　　有分析认为，李云峰的落马与其前任赵少麟有关。1998年至2000年，赵少麟任江苏省委秘书长时，李云峰是他的副手。2003年赵少麟卸任省委办公厅主任，2006年卸任省委秘书长后，继任者都是李云峰。

　　2014年10月，已退居二线8年的赵少麟落马。李云峰被调查，也意味着江苏赵、李两任省委秘书长先后落马。

　　2015 年8月，赵少麟被“双开”，并移送司法机关。中纪委通报称，赵少麟存在一系列问题：在党内搞团团伙伙，大肆进行利益交换、利益输送，拉拢腐蚀领导干部，为 其子经营活动谋取利益，纵容其子开设私人会所，并多次在私人会所宴请有关领导干部；向他人送礼金；伙同其子行贿。

　　上述通报中，中纪委指他“在党内搞团团伙伙”尤为引发关注。此前，“团团伙伙”这一说法非常少见。

　　在赵少麟被调查1年多之后，其“老搭档”李云峰的落马，引起江苏政坛颇多猜测。但目前尚未有官方披露，李云峰是否属于赵少麟“团团伙伙”中人。

　　此外，李云峰与江苏原省委常委、南京原市委书记杨卫泽和南京市原市长季建业的关系，也受到关注。

　　三 人曾同时出席过多个活动：2011年10月26日，第四届中国留学人员南京国际交流与合作大会在南京博览中心开幕，李、杨、季三人同时出席；2012年7 月6日，由发改委牵头的国家苏南规划调研组，就“苏南现代化示范区规划”在南京进行专题调研，这“三虎”同时陪同调研。

　　2013年10月17日，十八大后江苏“首虎”季建业落马。2015年4月7日，因受贿案，季建业被山东烟台中院判处有期徒刑15年。

　　在 这三人中，李云峰与杨卫泽关系最为密切，也最为神秘。两人同属江苏籍官员，江苏坊间传闻称，李云峰与杨卫泽是“连襟”关系，但这一传闻并未得到官方信息源 佐证。曾与李云峰共过事的江苏省委一位退休官员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微信ID：china-newsweek），没听说过李和杨是连襟，他也是最近才听 到了这种说法。

　　杨卫泽被认为是落马后最有可能“连累”到李云峰的人。2015年1月4日，杨卫泽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组织调查。目前，杨已被“双开”，检察院已进入立案侦查程序。

　　因曾与杨卫泽搭档的多名官员纷纷落马，杨卫泽被网友戏称为“江苏官场最衰搭档”。杨在南京当市委书记，市长季建业落马；在无锡当市委书记，市长毛小平落马；在苏州当市长，副市长姜人杰落马；在江苏省交通厅当厅长，副厅长章俊元落马。

　　杨卫泽曾在无锡担任6年多（2004年11月到2011年3月）市委书记。无锡是周永康的老家，坊间传闻杨卫泽曾经周元青（周永康之弟）牵线，与周永康结交。

　　李云峰与杨卫泽一度被认为是江苏副部级官员中最有希望晋升正部级的人选。

　　2006年11月，时任无锡市委书记的杨卫泽和时任省委秘书长兼任省委办公厅主任的李云峰，同时进入了江苏省委常委之列。二人还同是十八届中央候补委员。

　　上述江苏省金融界企业家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微信ID：china-newsweek），杨卫泽离任无锡市委书记时，给无锡留下了巨额的政府债务，李云峰成为主管金融领域的副省长后，还多次出面帮杨卫泽善后。

　　这位企业家称，传闻李云峰在成为副省长不到一年后，就出面协调，促进无锡“联姻”19家省级银行融资超千亿元，当时被解读为“李在给杨卫泽擦屁股”。

　　新华网在2012年2月13日报道称，无锡市政府日前同19家省级银行金融机构签订了金融合作协议，共授信贷款金额897亿元、代理发行各类债券128.8亿元，融资总额达到1025.8亿元。江苏省再担保公司也为无锡提供担保、再担保金额150亿元。

　　据介绍，杨卫泽主政南京后，南京的政府债务量也很大。一位知情者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微信ID：china-newsweek），李云峰和中纪委一位官员的妻子，也曾多次出面“灭火”。

　　这位知情者说，该中纪委官员也是季建业专案组的主要成员，主要管理华东地区，常年在南京，与李云峰和杨卫泽关系密切。其妻子曾是江苏省金融系统的一位主要官员。传言这对夫妻早已双双落马。

　　政商朋友圈

　　李云峰落马后，江苏坊间关于其政商勾结的传闻也一直不断。

　　2014 年7月28日至9月27日，中央第十二巡视组巡视江苏。当年10月，中央巡视组向江苏反馈巡视意见时称，（江苏）反腐败斗争任务依然艰巨，腐败问题多层 次、多领域、广覆盖，表现形式隐蔽化、智能化、多样化；基层权力寻租机会较多、空间较大，“能人腐败”问题突出；一些领导干部与老板之间保持相对稳定的关 系圈子，进行封闭式权钱交易；腐败干部普遍存在权色交易问题，生活腐化与经济腐败互为因果，如影随形。

　　多位知情者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微信ID：china-newsweek），上述表述中提到的“一些领导干部与老板之间保持相对稳定的关系圈子”中，就包含和多位老板交往密切的李云峰。当时，关于李云峰要“出事儿”的新闻甚嚣尘上。

　　1993年10月至1996年1月，李云峰曾有2年多挂职江阴市委副书记的履历。这段时间，他积累了不少和江阴的政商关系圈子。

　　《财经》报道称，李云峰与不少江阴籍老板交好，常去江阴市人民政府驻南京办事处吃饭喝酒、打牌，参加饭局的基本都是官员和老板。

　　有江苏企业家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微信ID：china-newsweek），李云峰和江苏某文化产权交易中心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和该公司董事长关系亲密。

　　财新报道称，李云峰牵涉的直接问题，可能与江苏一家政府政务信息化公司有关联，该公司是江苏省多个核心政府部门的重要供应商。该公司董事长与李云峰走得很近。也有另外一个说法，他的问题或与一位已被监视居住的江苏富豪有关。

　　多位知情者向《中国新闻周刊》（微信ID：china-newsweek）证实，上文中“被监视居住的江苏富豪”，为雨润集团创始人祝义财。

　　1967年，祝义财生于安徽安庆。1989年，他攫取到第一桶金。当时20岁出头的祝义财，开始做虾蟹生意。这一年，他经手的淡水产品贸易额达9000万元。

　　1992年底，祝义财在南京创立雨润集团，主营低温肉制品加工业。四年后，雨润收购国企南京罐头厂，成为江苏省首个收购国企的民企。

　　雨润官网显示，雨润集团是一家集食品、地产、商业、物流、旅游、金融和建筑等七大产业于一体的多元化企业集团，综合实力位列中国企业500强第112位、中国民营企业500强第8位。

　　公开资料显示，在2012年福布斯中国富豪榜单中，祝义财夫妇以102.7亿元人民币排第51位。2014年，祝义财夫妇以79.6亿元人民币的资产，在福布斯中国富豪排行榜排名第149位。

　　2015年3月27日，雨润集团控股的南京中央商场股份有限公司发布公告表示：3 月 26 日，祝义财家属接到通知，检察机关于2015年3月23日起，对公司董事长祝义财执行指定居所监视居住的强制措施。

　　上述公告还称，祝义财为公司实际控制人，在公司担任董事长职务，公司日常工作由经营层负责。目前，公司经营情况一切正常，公司将根据事态的进展采取所有合理和必要的措施，保证公司经营管理的稳定，并依法及时履行信息披露义务。

　　上述接受《中国新闻周刊》（微信ID：china-newsweek）采访的金融界企业家称，祝义财被监视居住后，雨润资金链紧张，财务状况及生产经营都面临潜在风险，对雨润集团的融资渠道和资金周转造成负面影响。

　　2015年7月16日，由江苏省省委、省政府组织，江苏省各级金融机构参与了题为“雨润控股集团有限公司的融资工作”研究协调专题会议。

　　李云峰在该专题会上要求坚持政、银、企合作，采取切实有效的措施，全力维护企业生产经营稳定，维护地方经济金融和社会稳定，各债权金融机构要坚决按照省委、省政府统一部署，坚定信心、服从大局，严格遵守已达成的合作共识，以更大力度帮助企业化解困难、走出困境。

　　2016年3月，祝义财已经被监视居住整整一年。

　　江 苏另外一位金融领域的企业家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微信ID：china-newsweek），在江苏金融圈盛传，祝义财在被监视居住期间，供述了大量违 法违纪事实，其中或有对李云峰不利的供词。祝义财出事后不久，雨润总裁一职由祝义财之弟祝义亮担任。目前，祝义财是继续被监视居住还是已经被批捕，还不得 而知。

　　上述企业家称，在江苏企业界很多人议论，今年5月13日雨润到期的10亿债中期票据顺利兑付，就是李云峰从中多方斡旋的结果。

　　公开资料显示，2013年5月13日，雨润公开发行了2013年度第一期中期票据（债券简称“13雨润MTN1”），发行规模达10亿元，发行期限3年，债券票面利率为5.27%，应付本息总额约为10.527亿元人民币。本期债券由中国银行和中信银行担任联席主承销商。

　　2016 年5月13日，本期债券应到期兑付本息。但南京雨润并未兑付到期这10亿元中期票据，发生实质性违约。不过，南京雨润承诺足额本息兑付资金，将于5月16 日上午划付至中央国债登记结算有限责任公司，由其将兑付资金划付至所有债权持有人。这些债券，最终全部顺利兑付。

　　上 述企业家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微信ID：china-newsweek），这个票据兑付主要是中国银行的贷款，但传闻用于抵押的，是雨润控股的徐州雨润 农副产品全球采购中心的地块，而非雨润食品，这个贷款明显是给雨润救急的特殊措施。“这应该是江苏省政府出面促成的，李云峰估计起到了一定作用。”

　　不过，该知情者分析称，食品行业关系国计民生，如果雨润食品出了问题，可能会影响稳定。在江苏，雨润提供了十多万个就业岗位。“因此，政府出面协调也不能说一定就是出于私心。”

　　李云峰背后究竟有着怎样的政商圈子，目前尚待官方权威信息披露。十八大后，江苏官场地震不断：“首虎”季建业落马后，杨卫泽、赵少麟也相继落马，此后，连云港市原市委书记李强及南京市原市委常委、建邺区委书记冯亚军等也纷纷落马。

　　不仅如此，从江苏官场起步，后外调他省的仇和（云南省委原省委副书记）以及王珉（辽宁省委原省委书记），也分别在去年两会和今年两会期间落马。加上李云峰，十八大至今已有6位被视为“江苏帮”的“老虎”被斩落马下。

责任编辑：茅敏敏 SN1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