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纪委原书记：10年内6战5败 离岗心情不理想|反腐|反腐者孤独|杨敏之_新闻资讯

　　原标题：反腐者孤独，但从不孤单

　　反腐者之所以孤独，因为其职责是惩恶除贪、破除既得利益联盟，需要拒绝很多“热闹”，放弃一些自由。如果反腐者自身“经不住抠”，或者入圈子、结党羽，就容易被人抓住把柄，陷入极其危险的境地。

　　“七疏无效一击去；九重亟盼孤臣还。”

　　当被称为“晚清谏官第一人”的江春霖辞官返乡时，有人题赠了上述对联。此前，江春霖上疏弹劾军机大臣袁世凯、庆亲王奕劻等人罪行劣迹，证据确凿却难容于朝廷。出京之后，江春霖行李萧然、敝衣旧裘、默默无语。

　　从历史上看，反腐者一直是孤独的。这种孤独，源自人情与法度激烈碰撞后留下的阵痛，源自以单薄之躯与团团伙伙做斗争时的波云诡谲，源自身处浊世，对理想、信仰的坚守。

　　他们虽然孤独，但从不孤单。

　　法不容情，反腐者自古孤独

　　反腐者自古孤独。他们对自己和家人十分苛刻、六亲不认，故常常被误解。为了反腐，他们奋不顾身，却往往引得谣言四起，被迫卷入风暴中心。

　　“不饮酒，酒不惑；早丧妻不复娶，色不惑；俸禄多一文不取，举家并日而食不受贿，财不惑。”这“三不惑”，勾勒出东汉御史杨秉的孤独生活，它也为古今诸多反腐者共同遵循。

　　对家人，他们也十分“苛刻”。清康熙年间廉吏于成龙在外做官，十多年没回老家，长期忍受着离母、抛妻、别子的孤独。儿子走了两个月来看他，离开时，他没有东西可以捎回家，只能暗自垂泪。

　　他们遭遇的，还有情与法的激烈碰撞。法不容情，留下的是刻骨的孤独。

　　戏曲《铡包勉》中，包拯大义灭亲，将贪赃枉法的侄儿包勉处死，从小将包拯抚养大的长嫂十分愤怒，一度与其恩怨义绝。

　　反腐者更深层次的孤独，恐怕源于明知惩治腐败的艰难，却仍然为之努力，不惜付出沉重代价。这种代价，远不止于意料之中的见罪于贪官、被打击报复。

　　由于不“随波逐流”，反腐者容易遭受名节之疑。唐代豫州刺史潘好礼就曾因过于讲究程序到了苛刻的程度，被很多人议论是在作秀。

　　更易让反腐者感到孤独的，是正义不总会如期到来。

　　清乾隆年间的御史曹锡宝，调查出和珅的大总管刘全的衣服、车马、住宅均违反祖制，这是大罪，就急忙前往承德报告皇帝。不料被和珅的亲信吴省钦知 晓，并连夜前往承德告诉了和珅，做了周密安排。最后，离不开和珅的乾隆一锤定音，将曹锡宝定性为“公报私仇”，曹被革去官职。等嘉庆诛杀了和珅，发现曹锡 宝所言非虚时，当事人已郁郁而终多年。

　　在一些学者看来，最让反腐者感到孤独的，是对理想、信仰的坚守和现实的撕裂。

　　海瑞不明白，自己只是遵循了太祖祖制，一切按制度办事，怎么就成了同僚眼中的“怪人”，人人避而远之。空闲的日子里，他只能继续读圣贤书，消磨心中的孤独。有人则发问，在革职后的漫长岁月里，曹锡宝可曾对皇帝和权臣怨恨过，对自己的信条动摇过？

　　当下，很多反腐者也过着“苦行僧”式的生活。如“女包公”刘丽英在任时为了避嫌，基本不参加社交活动，曾十年不去王府井逛街；记者接触过的不少基层纪检干部，坚持不接受任何私人宴请。

　　他们同样遭受着情与法的冲击。根据“审计风暴”真实故事改编的电视剧《审计报告》中，审计署某办事处副特派员方宏宇开展工作时，发现从小将其抚 养大的准姐姐、省交通厅长杜慧卿，对其有知遇之恩的常务副省长范翔忠的腐败线索。他迷茫过、退缩过，被准姐姐骂过，被恩人调查过，但最终，他还是忍痛为二 人的政治生涯画上了句号。

　　如今，党和政府高度重视反腐败，但由于政治生态尚待改善，不少反腐者推动工作时亦有孤独之感。

　　“在基层反腐压力很大。本来熟人出问题就令人痛心，执纪过程中，不光要克服同级人情说项、上级可能的干扰，还要顶住各种威胁。”某县一名纪委常委透露，他办案问心无愧，但当看到很多人躲着自己，有的还露出敌视、愤怒的眼神时，晚上还是难过得睡不着觉。

　　这种孤独，即使高官也难幸免。

　　“我是怀着‘不理想’的心情离开工作岗位的。”前不久逝世的湖南省纪委原书记杨敏之曾总结说，1988年至1998年的10年纪委书记生涯，他 “六战五败”——“查处大案要案，结果发案率居高不下，级别越来越高；反对公款大吃大喝，最后失败告终；清理红包礼金，效果很不理想；推行办事公开和制度 建设，多数地方搞得不好……”

　　孤独是反腐者的保护色

　　“不收礼、不住豪宅、不参加私人宴会。”这是清康熙年间名臣于成龙的“三不主义”。当时，官场内斗频频，大臣动辄被贬。擎起惩贪大旗的于成龙，却始终与之无涉，最后做到两江总督，这很大程度上归功于其不受诱惑、保持孤独。

　　孤独是反腐者的保护色。要监督他人，自己的所作所为就要经得住“抠”。明弘治年间，分藩江西的宁王朱宸濠收岁禄，每次都向百姓多收一倍，遭到江 西巡抚林俊激烈反对。宁王大为光火，一心想找林俊的茬，却始终抓不到把柄。当时有人写诗称赞林俊“自信孤忠能报国，谁怜赤手可移山”。

　　反腐者之所以孤独，还因为其职责本身就是破除既得利益联盟，这就决定了他们与拉帮结派、搞团团伙伙之人“水火不容”，还会遭受对方的恶意反击。

　　明英宗时，刺史杨瑄向皇帝报告宦官曹吉祥、石亨一伙强占百姓田地、恃宠专权。御史们准备跟进，却被石亨一党的王铉走漏了消息，石亨一党抢先诬 告，皇帝将杨瑄及多名御史下狱。审问中，御史们有理有据，应对如流，揭露了石亨一党的诸多问题，对方步步紧逼，但并无实据，最后只能将杨瑄贬谪。曹吉祥谋 反被杀后，杨瑄被重新启用。

　　另一方面，反腐者一旦失去了孤独特质，找关系、入圈子、结党羽，就容易被利用、被腐蚀，陷入极其危险的境地。

　　乾隆时期的大臣仲永檀自诩刚正，常弹劾大臣。后来有人举报，他每次弹劾前都要去鄂尔泰家。乾隆才发现，仲永檀是鄂党干将，他每次弹劾的人与鄂尔泰的对头张廷玉关系密切，他与鄂尔泰之子在上密折前后均互通情报商议。仲永檀被革职下狱而死。

　　拼命捞钱的也大有人在。万历年间，都御史沈汝梁巡视下江，“赃贿数万”。康熙时左都御史王鸿绪与人“植党为奸”，招权纳贿。与那些保持孤直的御史多得善终不同，上述御史犯案时人赃俱在，或被投入狱中惨死，或被遣戍卫所。

　　古代殷鉴不远，今天的反腐者更要保持孤独特质。但近期被查处的一些纪检干部却走向了反面：金道铭加入了“西山会”，陷入利益结盟的泥潭；魏健、钟世坚干预案件查处、向被审查人通风报信。未能坚守孤独的他们，最后落得身败名裂。

　　正如中央纪委官网“学思践悟”文章所总结的：执纪者本应是“孤独人群”。高处不胜寒，这个“寒”就包括了孤独和寂寞。做反腐败的工作，就要放弃 一些东西、失去不少自由，就要耐得住寂寞、忍得住孤独，慎独慎微慎友。决不能别人热热闹闹，自己也跟着热闹，那样很容易被腐蚀。

　　他们得到了什么？

　　明万历十五年十月十四日，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海瑞在孤独中病故。此前，其妻儿均已离世。他没有留下遗言，遗物寥寥，新发的薪俸多了七钱，他都让人返还。

　　这件事在朝野和民间，同时激起了浪花。万历皇帝辍朝以示哀悼，并“赐祭八坛”御酒。此前张居正死，也不过“赐祭九坛”。皇上还赠其“太子少保”衔，谥号“忠介”，并命礼部官员主持了隆重的祭礼。

　　南京城的百姓闻讯痛哭流涕。公祭结束后，大臣护送海瑞的灵柩走水路归葬老家琼山，只见穿白衣、戴白帽的百姓夹道送行，一边哭号，一边祭奠，延绵百里。

　　这是正义、信仰和坚持的胜利，也是孤独者的胜利。但反腐者们得到的，也不只是青史留名。

　　他们被体制内的正义力量推崇和倚重。东汉明帝两次想新修宫殿，尚书仆射钟离意力主节俭，要求立即停工，都得到采纳并被多次嘉奖。晚清江春霖虽难 容于朝廷，却受到诸多御史、翰林学士及各社会团体的热烈追捧。明代杨瑄弹劾宦官石亨反受陷害，为其说话求情的，甚至包括石亨的多名同党——礼部侍郎汤序等 人。

　　他们的行为得民心，孚民望，赢得了百姓的衷心拥戴。唐朝狄仁杰任宁州、魏州刺史时间很短，但其勤政清廉、明辨忠奸，两地百姓均为其立生祠；清大臣张伯行整肃舞弊之风，却被反诬受贿，扬州数千百姓扶老携幼前往公馆慰问，张感动得热泪盈眶。

　　在反腐力度空前的今天，为反腐的孤独者们“撑腰”的力量也空前强大。中央“老虎、苍蝇一起打”的坚定决心，“壮士断腕、刮骨疗伤”的明确态度，以及对纪检监察体制改革的推进，对多名战功赫赫的“打虎将”的重用，都在为反腐者履职创造条件。

　　群众也表达着对反腐者的力挺。当每一只“大老虎”落马，网络论坛上“为中央纪委点赞”等帖子总能引起共鸣。中央巡视组到江西的第一天，就出现了 人山人海，通宵排队的情况。2014年，中央纪委接受党员违纪问题等业务内来访数量比2012年增长了46.7%。据中国社科院调查，88%的普通干部、 75.8%的城乡居民对未来反腐工作充满信心。

　　这些鼓励，都将会成为反腐者承受孤独，砥砺前行的动力。正如中央纪委原副书记刘丽英所说，反腐者固然生活清苦、办案艰苦、心灵痛苦，但只要时刻想到党的重托、群众的支持，想到自己在捍卫党和国家及人民群众的利益，这种痛苦就会得到平衡和化解。

　　因为，他们孤独，但从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