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诛仙-第十八集

Writer: delv Article type: Fantasy and emprise (玄幻武侠) Time: 2011/4/29 8:24:31 Browse times: 536 Comment times: 0

诛仙-第十八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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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神剑 半空中,道玄真人眉头紧锁,面对着前方那个彷彿是从九幽地府出来的恶鬼一般形状的兽神,非但是他,便是脚下所有的正道中人,一个个也是目瞪口呆。 那在半空之中的怪物,周身漆黑如墨,庞大的身躯上肌肉虬起,更不知有多少只粗壮手臂从身体上延伸出来,粗粗看去,只怕更不下数百只,加上因为巫法而变形的头颅脸庞,更是狰狞可怖,当真是开天辟地以来从未得见的妖兽了。 静默过后,人群中一阵此起彼伏的骚动和喧哗,惊心动魄之余,更多的人都有那么一种果不其然的感觉,似这等南疆蛮族,果然便是穷凶极恶之类,眼前这等人不像人、鬼不似鬼、非妖非魔的怪物,哪里是世间自然造化之物? 半空之中,道玄真人深深吸气,缓缓将诛仙古剑横于胸前。耀眼夺目的白色光芒不断地从诛仙古剑上闪烁出来,非但包裹了古剑本身,连道玄真人持剑的整个右臂也被笼罩其中。外面看去,此刻天际漫天剑影,诛仙剑阵威风凛凛,道玄真人更如神仙一般,但不知怎么,在他仙风道骨的外表之下,脸色也开始微微苍白起来。 “妖孽,”道玄真人的话声如黄钟大鼓,语调沉沉,隆隆传开,比之往日,更多了几分煞气,“你还不醒悟过来,束手待擒么?” 兽神化身的那个千手怪物,显然没有将道玄真人的话放在心上,而且自变形之后,他的声音也一改适才平和的语调,变得沙哑难听,彷彿是破砂纸磨砺钢刃一般,冷笑道:“束手待擒?嘿嘿,待我先将你活剥了,再将脚下这些废物一个个剖腹挖心,送他们与你一起到地府相会如何?” 道玄真人双眉间煞气闪动,更不多话,剑诀引处,顿时满天剑气舞动,诛仙剑阵已然再次发动。那怪物虽然口气狂妄,但对着这千年仅见的不世出剑阵,自也是不敢大意,凝神相对。 但听得金鼓铿锵之声乍起,由远及近,轰然而作,七道彩色异芒从古剑诛仙上飞驰而起,直射入天上剑阵之中,登时漫天异光闪烁,剑影纵横,转眼已经再度凝结成七个巨大单色剑阵,如前一般,对着那兽神化身的怪物。 兽神口中发出低沉吼叫,巨大的身躯表面黑气流转,几如墨水一般,数百只怪手或张或合,面对着即将而来的风暴。 道玄真人一声长啸,如山鹰冲天而起,直上云霄,啸声处,白光暴涨,诛仙摇曳,庞大的诛仙剑阵轰然而动,无数枝单色气剑缓缓掉转过头,对准了兽神。 片刻之后,宁静多时的天空里,再度响起了那么一声“嗖”的破空之声,紧接着顿时铺天盖地而来的,尽是破空锐啸之声,无数诛仙气剑前赴后继划过天际,带着无比煞气与杀意,冲向兽神,转眼之间,第一波紫色气剑方阵已然冲到跟前。 兽神庞大的身躯,眼看着就要成为这无数气剑的活靶子,然而,便是在脚下无数青云山上正道弟子正要欢呼之前,兽神身躯之上的数百只怪手长臂,赫然飞舞起来,每一只手臂上都集聚着浓郁黑气,看去几乎就像是个巨大的黑色云团,迎空而起。 瞬间,数百枝气剑刺下,而兽神那几百只怪手竟如鬼魅一般,在半空中迅速舞动,面对着这些看去几乎是无坚不摧的诛仙气剑,这些黑手丝毫不惧,转眼之间,第一波紫色气剑或捉或打,或缠或卸,竟是将所有的气剑都接了下来。在黑气之中,那些气剑很快就失去了本身色彩,迅速消散而去了。 无数人为之哑然,千年以来,这是第一个能够当面对着诛仙剑阵而正面对撼的人物! 只是,风云变幻之中,并没有留给人们更多的时间去想这些多余的事情,如长河怒涛,波澜汹涌,天空中那柄巨大的彩色主剑不断分离出越来越多的小气剑,而更多的气剑在古剑诛仙和道玄真人的操纵下,化作无尽剑雨纷纷落下,每一柄气剑都带着诛仙煞气,凛凛生威,一波一波,如雷轰,如电闪,扑向兽神。 兽神仰天咆哮不止,巨大的声音回荡在云霄之际,此刻的他彷彿正面对着天上神灵,与天相抗。怪异绝伦的千手百臂,挥舞在风云之中,黑气翻涌,层层叠叠,应对着漫天锐啸之声! 一波,又是一波,千百枝千万枝气剑彷彿无休无止,轰然而下,但兽神巨大的身躯看去,也彷彿是恶魔化身,根本不会有疲倦的那一刻,这两个方今世上道法登峰造极的人物,便在这青云山头疯狂对撞着。 只是,人力终究有时而尽…… 一波,又是一波! 一直到了第四十九波方阵气剑轰然而下的时候,已经是整整七色剑阵轮番轰炸了七次。站在风云顶端的道玄真人面色煞白,连他持着古剑诛仙的右手,包裹在白光之中,竟隐隐也有些颤抖起来。 而前方,兽神的模样更是狼狈,经历这狂风暴雨一般的疯狂剑阵洗礼,原本威风凛凛的百余只怪手臂,已经硬生生被毁去了半数之上,而周身原本浓郁的黑气,此刻看去也稀薄了许多。只是当他接下最后一波气剑之后,面上狰狞之色反而更浓,战意不减却是更加高昂,一声嘶哑怪笑,如恶鬼低吼,爆发出来。 此刻,人群之中一片鸦雀无声,人人失色,面色苍白,刚才那一场惊心动魄、登峰造极的一场斗法,直看的人人是目眩眼花,难以自禁,只是万万料想不到,便是这不世出的诛仙剑阵,竟似还奈何不了眼前这个绝世妖兽,难道,这一场浩劫当真是躲不过去了么? 兽神仰天大笑,巨大的身躯忽然不可思议地腾空而起,向着道玄真人扑去,顿时,天上地下,一片惊呼之声。唯有道玄真人,惊而不乱,深吸一口气,口中轻喝一声,脚下坐骑水麒麟早通灵性,顿时向后退去。 不料这兽神身躯虽极大,但速度却快如闪电,转眼已扑到了眼前,登时但见黑气涌动,不知多少只巨大手臂抓了过来。 眼看在这危急关头,道玄真人诛仙古剑霍然倒悬,一张原本苍白的脸庞上瞬间涨红却回复苍白,如此急速反覆三次,古剑诛仙异芒暴涨,如长鲸吸水一般,瞬间将天际无数气剑吸了下来,横在道玄真人面前,凝做一组彩色剑壁。 兽神面色大变,但收手已是不及,但听得苍天之上“仆仆仆”、“咯卡卡”之声轰然而作,一时之间黑气散乱,不知有多少怪手灰飞烟灭了。 眼看着道玄真人由危转安,更反而重创兽神,青云山头无数弟子心情也是由大惊到大喜,欢呼雀跃。不料还不等他们欢呼声止,便望见那璀璨剑壁之中,剿灭了无数黑气怪手,却仍有那一只最最粗壮的黑色手臂,黑气尤其浓重,强行穿过进去,一掌打在了道玄真人的胸口之上。 道玄真人如受雷击,身形大震,连带着脚下水麒麟一起仰天长啸,一人一兽尽数向后飞去,直飞了十数丈地方,方才停了下来。而脚下人看的明白,这后退途中,道玄真人一身墨绿道袍瞬间粉碎,口中更喷出殷红鲜血,点点滴滴,似都落在了古剑诛仙之上,在白光之中点缀了暗红光点,然后才渐渐消失不见。 天上地下,瞬间死寂。 天际的诛仙剑阵,彷彿也受到了影响,一阵摇曳晃动,满天剑影动荡不止,但最后终于还是静止了下来。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真法受损,原本铺天盖地的诛仙剑阵,此刻的笼罩范围已经小了一半以上。 不祥的预感,似也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抹去嘴角的血迹,道玄真人看了看手心,殷红血痕流淌在手掌之上。他注视着手上许久,又缓缓抬头向前望去,此刻剑气黑云尽皆消散,前方兽神亦正虎视耽耽注目于他,不过看去,兽神虽然伤到了自己,但他本身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 原本还剩一半左右的怪手,在瞬间再度遭受重创,又被诛仙剑气消去了大半,如今看去,不过还剩数十只而已,不过这剩下的,却都是最为雄壮之臂,与普通怪手截然不同。而兽神本身,原本黑气笼罩的脸庞,此刻似也隐隐有些发白,但他脸上战意,却如同最凶猛的野兽一般,遇挫更强,一点都没有放弃的意思。 道玄真人嘴角抽搐了一下,似乎是在苦笑,只是这微微动作,彷彿也牵动了伤势,身子竟是摇晃了几下,惹来脚下无数人惊叫出来。不过幸好他也只是摇晃几下,便站稳了身子,只是此刻他的虚弱,显而易见。 兽神在前方“卡卡”冷笑,低沉的声音道:“如何,似你们这些无知人类,纵然有这等无上神物相助,还不是一般下场,你还是趁早自戮了吧!” 道玄真人默然抬头,仰天苍穹,诛仙古剑的异光倒映着他的脸庞,忽然有种异样的神采。 “青云门列代祖师……”道玄真人忽然开口,但说出的话,语调低沉而微微沉痛,道:“弟子道玄不肖,无力降服异道妖魔,累及苍生,浩劫将临。为天下苍生计,弟子迫不得已,要违了祖师禁制,还望祖师庇佑,除妖降魔,日后纵然弟子万劫不复,也愿一身担当。” 他话声轻微,并无多少人可以听见,众人但见他念念有词,面色却彷彿有些沉痛,一时都迷惑起来,不知道玄真人在做什么。只是片刻之后,忽只见半空之中,道玄真人睁目锁眉,凛然生威,左手剑诀忽地一引,迳直向胸前诛仙古剑上划去。 白光闪耀,忽地红芒闪动,只见道玄真人左手插进白光之中,再出来时已是鲜血飞洒,但他面上虽然苍白却无一丝痛苦之色,左手疾划,虚空中快速之极地划了一个怪异图样,而他手指滴落的血滴竟也并非向下掉落,而是随着他挥舞手势,凝结半空,生生将这个图案显了出来。 一个鲜红的,血的太极图案! 殷红血液,在太极图上迅速开始流淌,越来越是明亮,几如红玉一般,而太极图本身也开始迅速转动起来。道玄真人面色越来越是苍白,同时他手边在白色光芒包裹之下的古剑诛仙更是开始微微颤动起来,彷彿这柄传说中的神剑之中,似乎有什么事物被惊动起来,渴望着什么! 那太极图越转越快,缓缓升起,到了道玄真人面前三尺地方,道玄真人此刻面色已然苍白之极,彷彿全身的真元气力都被这个太极图给吸了过去,但他仍用尽最后气力,提起古剑诛仙,忽地猛力刺去,一剑贯穿这血的太极图案,同时,他口中大喝──“天!……机!……印!……” 他每喝一字,朗朗乾坤之中,并无风云的青天之上,赫然伴之以一声惊雷,惊天动地,一股凛然大力,从天而降,无形却似有质,贯顶而入。狂风起处,他身躯之上,“砰、砰、砰”如爆炸一般,伴着他喝声连响三声,上身衣衫瞬间爆开,化为灰飞。 而在他脚下,苍茫大地之上,巨大青云山脉隆隆作响,大地开始微微颤抖,青云山高耸入云的七座山峰,无一例外,通天、龙首、朝阳、落霞、风回、大竹、小竹七脉,青山深谷,雄壁巨岩之中,竟是透出金色光芒,越来越强,越来越亮,逐渐汇聚成形,金光灿烂,彷彿是从山脉灵峰之深处投射而出,又似这许多山脉,本身竟有生命,在这金光耀眼之中,巨大的山峰缓缓呼吸。 而在摇曳炫目的金色异光中,终于汇聚而成了七种各异的巨大金色图案,在大地山峰之上,遥遥对着天际之上的那柄古剑诛仙。 光耀天际! 辉煌灿烂! 即使是兽神也为之骇然! 诛仙古剑颤动的越来越是厉害,而它所贯穿的那个鲜血凝成的太极图已经急速旋转的无法看清。 道玄真人面上金青闪动,忽地绽目大喝一声。 “破!” 一字“破”音出口,瞬间但见得漫天剑影摇曳剧晃,天际茫茫,尽数黯淡下来,狂风走石,山摇地动,怪石纷纷陨落,原本庄严恢弘的七脉金色图案,彷彿被什么巨力生生撕扯,开始渐渐散了开去。 而几乎是在同时,古剑诛仙上的光芒越发强烈,白光耀眼,甚至已经将道玄真人整个人身影都包裹了进去。就在这地动山摇惊心动魄的场景中,原本从七脉山峰上升起的七色异光,忽然消失了。与此同时,漫天剑影也忽然都渐渐淡了去,只剩下诛仙剑阵中那柄七彩主剑,反而越发光芒耀眼。 “轰隆!” 一声惊雷,响彻天地,大地震动的更加厉害,七脉山峰上那些金色的光圈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终于,完全消散不见。 隆隆雷声,彷彿如潮水一般在天际回荡涌动,而脚下大地,却突然安静了下来,不再震动,不再分裂。随后,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比之前更强烈十倍以上的各色异光,隆隆而起,冲天而上,再度汇聚到古剑诛仙之上。 炽烈的光辉瞬间如爆炸一般照耀天地,射向四面八方,不可思议的光芒笼罩了整个天地,古老的诛仙剑阵上方,只剩下了硕大的彩色主剑,但此时此刻,从古剑诛仙上反射而出的道道恢宏巨光,一点一点的,在万千人惊愕骇然的目光中,那七彩的诛仙主剑,从流光异彩,渐渐融合,渐渐成了一柄单一颜色,炽烈白光的巨剑,光芒万丈,辉耀世间。 刹那间,无数人从惊骇中惊醒过来,望着天际那不可思议的景象,所有的人都沉醉其中,疯狂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充盈在青云山头。 每一个人都从绝望中忽然复苏,转眼间彷彿都充满了自信,原来这世间果然还是邪不压正的,全然也不管这一场斗法仍然并未结束,胜负尚未可知。 只是,在这般疯狂的人群之中,人人都仰望天空,也就没有人会注意到,在疯乱之中,有一个白色身影,悄悄离开了人群,迅速无比的向后山飘去。 风拂面颊,彷彿有一丝冰冷,但却如何掩盖的住,深心中那团熊熊燃烧的炽烈火焰? 陆雪琪雪白脸上,隐隐有淡淡红晕,紧紧咬着嘴唇,一双眼眸深处,早已是到了那深深后山深处! 天边处,风云正急! 却有谁还在乎? 幽幽古歌,低低心语,都随着那白衣飘飘,随风远去,奔向那未知远方。 第十一章 诛仙 与前山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斗法、大搏杀不同,鬼厉与林惊羽这两个童年好友的一战,规模远小于前者,但激烈的程度,却彷彿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任谁也不曾想到吧!曾经亲如兄弟的男儿,终于是到了这种地步,两个人的身影忽而分散,忽而冲撞,如狂风暴雨一般席卷了幻月洞府周围地方,所有的树木尽数倒下,或连根拔起,或当中斩断,就连坚硬厚实的大地,也完全被这两个人强悍之极的术法之力搞的变了模样,坑坑洼洼,到处是深坑碎石。 若单论道行法力,鬼厉身怀数门真法,又修习三卷魔教经典《天书》,其道行法力之高,其实已绝非普通修道之人可比,直逼方今天下第一等的人物,纵然是林惊羽这等奇才,比他也颇为不如。 但此刻二人相斗,不知怎么,竟然是旗鼓相当。若论情由,其实不外二者,第一便是林惊羽本身性子激烈,这十年来追随祖师祠堂之中神秘老者修行,所学的正好乃是激发本身潜能之刚猛异术,配合他之本性和斩龙剑无往不回的气势,其战力气势倒是比本身实际修行更高上了一筹。而此刻他愤恨满胸,剑剑夺命,几乎与百年前那位传说中的万剑一一般,势不可当。 而鬼厉本身道行虽高,根基扎实,但却有一个弱处,始终制约着他。当年他同时修行青云门道家“太极玄清道”真法和天音寺佛门“大梵般若”,彼此抵触,以至进境缓慢,日后虽然侥幸学得天书总纲,能将这二者奇功真法贯通,道行大进,但其本身处,根基大法却已换做了魔教经典之《天书》异术。 只是这《天书》异术玄妙艰深,更有一番坏处,虽然总纲皆在,但书中道法,三卷之内并不完全,每每修习到关键地方,便有断裂处,如人行坦途,大道往来,忽而竟有绝壁悬崖隔于身前,不得前往,欲行别途,却又更无去路。如此种种,实不在少数,这些年噬血珠戾气反噬,鬼厉无力抵挡,也多半由此而来。以至鬼厉一身修行,竟是不能完全发挥了。 不过饶是如此,鬼厉一身数门真法,岂是等闲,《天书》异术虽然不全,但毕竟是开天辟地之奇术异法,种种神妙,非常人所能想像。 二人激斗许久,终于还是鬼厉渐渐占到上风,噬血珠红芒血气,如毒蛇吞吐,渐渐将斩龙剑碧光压了下去。 林惊羽又惊又怒,虽然十年来鬼厉反出青云,投身魔教,与正道为敌,但一向并未与青云正面冲突。而林惊羽一向在祖师祠堂里修行,所以二人其间虽然在西南死亡沼泽中见过一次,但可以说一直都未交手。在林惊羽心中,鬼厉其实还多半是当初那个木讷的张小凡的印象。 从小到大,从草庙村到青云山上,林惊羽哪一点不比张小凡强,虽然在他心中,一向都把当初的张小凡当作兄弟一般,但不知不觉之中,以他从小那般骄傲性子,在许多事上是看不起张小凡的。而许多年来,事情也的确如他所想,张小凡没他聪明,没他英俊,上了青云山上,众多师长也是抢着要收他为徒,却无人理会张小凡。日后他二人分道扬镳,他去了龙首峰,张小凡去了大竹峰,道行更是与他差了老远。 这种种情况,在在都显示张小凡实是比不上他的,只是后来到了青云山七脉会武那一次,张小凡不知怎么走了好运,竟然挤进四强,而自己却在当时遇上了师兄齐昊,败下阵来,虽然心中有些郁闷,但想来众人也知道当时原因,林惊羽心中也并未改变什么想法。一直以来,他看张小凡如兄弟,张小凡有事被欺,他也凛然出头,彷彿是在照看自己不成器的弟弟一般。 直到今日决裂,生死相搏,林惊羽却愕然发现,原来这个一直在自己之下的人,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有胜过自己的模样了。 一股无名愤怒之火,从心中霍然燃起,林惊羽英俊的脸上,突然有些狰狞了。他这般骄傲性子,唯一的坏处便是太过爱走极端,一时之间,他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碧光乍起,如骄龙狂啸,愤而反噬。 激斗中,但见得二人盘旋的紫气光柱因为天机印已破,更比刚才粗大了数倍不止,腾腾紫色,已将二人都笼罩起来。林惊羽身处劣势,却突然反攻,剑势若排山倒海一般涌来。鬼厉吃了一惊,眼看着林惊羽身随剑走,剑剑飞驰,威力虽然极大,却已是置自身安危于不顾,直如拚命的打法。 鬼厉眉头紧皱,此刻距离二人开始交战已有一段时间了,或许是因为此地乃青云山圣地,更有诛仙古剑引发的紫色气柱缘故,最初开始,鬼厉心中激发的戾气,非但没有像往常一般控制心神,反而由着本身精纯功法,缓缓消退了下去,鬼厉心头也渐渐回复清明。 只是头顶天空,便是那诛仙剑阵,十年来他无日无夜不想到此物,当真是刻骨铭心,碧瑶的身影更是在他眼前不断晃动,又是伤神伤心。而眼前此人,神志清明之后,鬼厉又想起了多年情谊,而此刻他这番愤怒,多半也是由自己引起,想起刚才在祖师祠堂里的那位老人,鬼厉心头多少有些惭愧,由此,竟渐渐没了相斗之心。 长叹一声,心烦意乱之下,鬼厉再也无心缠斗,只觉得此时此地,实在是痛苦不堪,便欲离开,心中更有一番痛楚思念,恨不得转眼就回到狐岐山中,见见碧瑶模样,对她诉说一番。 便在此时,前方林惊羽已然是一剑凭空,锐啸而来,碧芒如电,刺破长空。鬼厉面色一沉,连退三步,噬魂魔棒当头劈下,正劈在斩龙剑剑刃之上。 林惊羽身体大震,只觉得一股怪异绝伦的血腥戾气从那个烧火棍模样的黑棒上传了过来,同时有古怪吸附之力,竟然牵动了一身精血,就要向外涌动,几乎不能自己。 林惊羽大惊失色,料知乃是鬼厉手中之至邪大凶法宝,但他性子刚烈,竟是怡然不惧,不退反进,斩龙剑若剑底游龙,反腾而起,不顾自身胸口大开,迳直攻向了鬼厉面门。 鬼厉目光闪动,此刻他若出手,虽然自身不免重伤,但却有十成把握击杀林惊羽,只是看着那张熟悉脸庞,鬼厉心头忽地如闪电般掠过当初二人一起玩耍的身影,随后,还有碧瑶的面容。 这个世上,还有多少人是我可珍惜的,还活在人间的呢? 彷彿是自嘲,他这般微微苦笑着问自己,收回噬魂魔棒,将这个千钧一发的危机,腾空而起,躲了过去。只是他的苦笑容颜看在林惊羽的眼中,却如同讥笑一般,更令他怒火万丈。 就在这个时候,身在半空的鬼厉忽然身子一震,向远处望去,只见一个白色身影,迅若闪电般飘了过来,待看清了这里场中情况,那人竟也似身子大震,一张绝美脸上,呈现出惊喜交集、悲喜难明的神情,甚至连声音,也有些微微颤抖。 “你……当真是你……” 正是陆雪琪。 在她雪白面颊之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生平第一次的,在人前悄悄滑落了两滴珠泪。 那个男子,愕然看着自己,在半空中缓缓落下,那么熟悉的面容,多少年来刻骨铭心的思念? 当初以为他终究已经死去时候,却又是怎样的伤怀与痛楚?若不是此刻还有外人,简直就想扑进他的怀中,好好痛哭一场。 谁愿意孤苦一生? 谁愿意孤单度日? 若不是情到深处难自禁,又怎会柔肠百转冷如霜! 鬼厉也有些呆了,张开口似要说些什么,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口来。不料便在这时,身后的林惊羽却并没有停手,斩龙剑如风如火,大喝声中,依然席卷而来。 鬼厉陡然惊醒,翻身迎敌,已是失却先机,眼看碧芒耀眼,就要冲到跟前,鬼厉面上戾气大盛,噬血珠瞬间红了起来。 便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突然,彷彿曾几何时的记忆,幽幽又醒了过来。 一只白皙手掌,从身旁伸了过来,将鬼厉的手腕握住。 鬼厉身子一颤,突然间,身上的力气竟似乎是全部消失了,一股从最深处就要迸发出来的激情涌上心头,脑海深处嗡嗡作响,骤然回头,一声“碧瑶”就要呼喊出口。 只是他愕然而止,挡在他面前的,白衣飘飘,正是陆雪琪。 “呛啷……” 如凤鸣九霄,清脆悦耳,天琊神剑如秋水流淌,出鞘而来,一剑将势不可挡的斩龙剑挡了开去,陆雪琪更是自己挡在了鬼厉身前。 那张清秀艳丽的脸庞之上,柔情无限,却又哪里管的着,这世间所有? 林惊羽怒喝道:“陆师妹,你疯了么?” 陆雪琪身子一震,似从梦中惊醒一般,然后,她默默转头,望着鬼厉,眼光中迷离而柔美,轻轻一笑,她慢慢放开了鬼厉的手。 “疯了啊……”陆雪琪幽幽地笑着,眼中似只有鬼厉的模样,低声道:“我许久之前,想必就已经疯了吧!” 鬼厉默然,面上戾气消散,只有痛楚之意,掠过脸庞,默然垂头。 林惊羽为之愕然,场中,一时寂静下来。 便在此刻,忽然天际之上,传来了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山脉顿时剧烈震动,以他们三人如此道行,竟也立足不稳。 三人都是吃了一惊,抬头仰望天际,只见青云之上,那一场旷世浩劫,终于已经到了最后时刻。 ※       ※       ※炽烈白光,耀眼夺目,再没有人能看清楚那团光晕之中的人影。人们只是看到,天空中耀目的光芒照亮了整个苍穹,甚至连天边旭日终于也失去了颜色。 而整个天际之上,曾经气象万千的诛仙剑阵,此刻只剩下了唯一的一柄主剑,但那隐含的威势,更胜过了漫天剑影。越来越是炽烈的白光从道玄真人那团光辉中激射到主剑之上,整个主剑的颜色由七彩转为单一,由单白转为纯白,光辉万丈,彷彿是一柄就要破天而去的狂剑。 狂风处,兽神凌立云霄之上,望着前方那柄根本不应该在人间出现的神剑,狰狞的脸上多了一丝茫然。 在万千人期待的目光中,在万千人彷彿狂欢一般的欢呼声中,巨大的炽烈神剑,缓缓催动,掉转过头,对着兽神。只片刻工夫,兽神周围的黑气便被这天生敌对般的白光逼退了数丈。 白光深处,彷彿有人深深喘息,声音嘶哑,如猛兽低吼,困兽咆哮。 兽神紧紧盯着前方那柄神剑和那团白光,良久之后,忽地放声大笑,他声音本就嘶哑难听,此刻纵声而笑,更是刺耳,听者无不侧目。 只见兽神大笑,神态疯狂,似乎在他心目之中,有什么世间最可笑之事一般,不过终究他也只是狂笑而已,没有多说一字。 天际之上,狂风越来越是凄烈,诛仙神剑的威势亦越来越大,不知从何时开始,彷彿是某个声音从天界地府传来,低低唱颂着神秘咒语,开始回荡在天地之间。 那团炽烈白光,忽地腾空升起,竟是落在了那柄光芒万丈的诛仙主剑剑柄之上,几乎与此同时,诛仙剑阵已然发动,如破天之势,那柄狂剑呼啸袭来,看似缓慢,但天上地下,竟彷彿更无一处地方可躲了。 遇神杀神,遇仙诛仙! 方今天下,更无一物有这番气势了。 风卷残云,尽数飞散,没有人会知道,此刻面对着这柄诛仙狂剑的兽神的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 只是,他竟没有丝毫惧色,更无一丝一毫退避之意,迎着风,迎着光,兽神巨大的身躯奋然跃起,竟是向着诛仙狂剑当面飞去。 天地似也静默,洪荒都在屏息,人们目瞪口呆地望着青天之上,黑白二色横贯天空,轰然相撞! 没有人能形容当时的景象,天为之崩,地为之裂,青云山山脉一日之内三次震动,这一次最是厉害,巨大的山峰绝壁间,出现了无数条龟裂缝隙,无数巨石纷纷脱落山体,掉落下来。通天峰上的碧水寒潭之内,更是水波动荡,原本平滑的水面不断凭空冲起几丈之高的水柱。 而在青云山头,正道中人和残余的兽妖们,个个都是噤若寒蝉,尤其是那些似兽非兽的兽妖,此刻更是吓的厉害,狂躁不安,疯狂咆哮。 然而,这一切比起天上那惊天动地的景象,彷彿都不算什么了,也不会有人在意。 巨大的诛仙主剑横贯天际,隆隆刺下。所过之处,只见空气中丝丝锐响,一路上所有事物,尽数是灰飞烟灭,不留一点痕迹。在狂剑剑刃的外围,更可看见白光外沿呈现出暗暗红色,不知是空气太烈摩擦的,还是这柄狂剑本身太过激烈了。 那一剑轰然而下,兽神仰天长啸,全部手臂俱合到胸前,怪目圆睁,在诛仙主剑刺下的那一刻,赫然间黑气大盛,怪手伸缩,天际中一声惊雷轰隆,他竟是硬生生将这柄直能开天一般的神剑抓住了。 瞬间,天上地下,尽数骇然。 然而,只见白光腾起,万丈光辉,巨大的诛仙主剑发出隆隆雷声,从数十只如铁箍一般的黑手间,赫然硬生生、缓缓插了下去! 一寸,一寸,又是一寸。 黑手一只接着一只,缓缓的被炽烈的白色光芒吞没而消散了。那柄狂剑此刻看去,便如无上恶神,张牙舞爪,夺人性命,带着无尽杀意,一点一点地向着兽神胸膛插了下去。 黑气闪烁,厉啸冲天而起,黑色的血液喷洒而出,诛仙剑终于插进了兽神的胸膛,并且已然一分一分的插了进去,炽烈的白光激烈闪烁着,如天际闪电乱窜,打在兽神肌肤之上。 皮肤血肉,都悄悄褪去,巨大的身躯,彷彿也开始虚无飘渺,就要被这惊天之力破为虚空。兽神眼中光芒越来越弱,终是不敌这等绝世神剑。 只见他身形在诛仙剑下,越来越小,但不知怎么,彷彿是力量对撞消耗一般,随着兽神身躯渐渐变小,原本庞大的诛仙主剑,也开始缩小下来,只有那团光辉,还是那么明亮耀眼。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着,直到兽神终于重新变做了常人身形大小,黑气笼罩片刻之后,轰然散去,众人看的真切,他竟是重新变回了那个少年模样,只是此刻模样惨白,头发疯乱,显然是败局已定。 而更为重要的是,几乎是在黑气散去的同时,诛仙主剑也消散开了,但那团光辉却凝结在兽神面前,闪烁不停,终于汇聚到二人中间,幻化出那柄似石非石、似玉非玉的诛仙古剑出来,正插在兽神胸膛之中,横贯而出。 道玄真人的身影,从光芒中缓缓出现,只是他的面颊更不复当初道骨仙风的模样,反而变得突兀凶戾,眼中更是一片血红。 兽神大口喘息着,不断咳嗽,嘴唇轻轻有些颤抖,低头看了看胸口。 诛仙剑正插在他的心口,从中间流淌出的鲜血,却不是红色的。 他惨然而笑,长叹一声,道:“了不起……了……不起!……” 忽地,声音才落,他双手一合,此刻他身躯已回复常人模样,手臂也直如常人,但这一合之下,将诛仙古剑夹在手掌当中,登时但见黑气汹涌,直涌入古剑诛仙剑刃之中。 “卡!” 一声低微到几乎无法听见的声音,赫然从诛仙古剑的剑刃之上传来,道玄真人面色大变,连忙看去,只见古剑之上,清晰地现出了一条裂缝,横在诛仙剑上。 道玄真人这一惊非同小可,大吼一声,使劲全身力气,拔剑而出。几乎是在同时,在诛仙古剑抽离兽神胸膛的那一刻,彷彿是剧痛袭心,兽神亦是大吼一声,声音凄烈,整个人腾空而起,向后飞了出去。 道玄真人此刻但觉得脑海之中气血翻涌如惊涛骇浪,一股杀戮戾气翻来覆去如欲冲破胸膛一般,但他到底修行深厚,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虎归山,更何况他强开天机印,地脉灵气太盛,已然令诛仙古剑负担过甚,刚才更被那妖兽临死一击,留下裂痕。 当下他强提一口气,正要追赶,忽地觉得诛仙剑剑上猛然传来一股巨力,直冲入脑海之中,瞬间冲破他苦修数百年之经脉气穴,轰然而鸣。一时之间,他身躯震颤,七窍转眼之间流出血来,身子摇晃两下,大叫一声,手中诛仙古剑一松,竟从云端栽倒下来。 这一幕惊心动魄的场面直把底下人看的是眼花缭乱,目瞪口呆,忽然间却见大变乍起,兽神重创而逃,道玄真人却忽然昏了过去,众人顿时乱做一团。 一时间,有人去追兽神的,有人扑过去抢救道玄真人的,还有的年轻弟子从震骇之中醒悟过来,突然发现通天峰上还有无数兽妖正发呆一般,立时杀了过去,而兽妖如何甘心束手就擒,一时间通天峰头,又是杀声一片。 而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忽地有人惊叫出来,声音急切而慌乱,彷彿看到了生平最可怕的东西:“诛仙……诛仙剑呢?诛仙剑落到哪里去了?……” 刹那间,通天峰上,又是大大骚乱,无数人如没头苍蝇一般,乱作一团。 ※       ※       ※后山地界。 幻月洞府之内的紫色气柱缓缓消散,只剩下一点瑞气还残留不去。刚才天际那一幕惊心动魄,三人都看的呆了。 此刻,他们才回过神来。 林惊羽深深呼吸,定了定神,向陆雪琪冷冷道:“陆师妹,你意欲何为?难道你也要叛出师门么?” 陆雪琪愕然,张口欲说什么,却又转头看了看鬼厉,终究没有说出什么来。 鬼厉深深看了她一眼,二人目光对望,彷彿都看到了对方深心…… 鬼厉笑了笑,转过头去,面对着林惊羽,重新站在了陆雪琪的身前。 陆雪琪从背后望着那个背影,眼中光芒闪烁,复杂难明。 林惊羽冷冷一笑,便要动手。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间只听天空中一声锐啸,呼啸而来。 三人都是一惊,向后一让,便只见一物从天而降,似缓实快,“噗”的一声落在地上,原本坚硬之极的石板如豆腐一般,被它深深插了进去。 这是一柄长剑,剑质怪异,似石非石,样式古朴,只在有着一道细细裂缝的剑刃之上,清晰地雕刻着两个字── 诛仙! 第十二章 噬血 青云山,通天峰。 幻月洞府前,鬼厉,陆雪琪与林惊羽三人相对而立,本来就十分微妙的气氛,突然僵硬了一般,三人的注意力,瞬间都凝结在场中的那柄倒插在地上的古剑之上。 诛仙! 名动天下的古剑,牵扯了无尽往事,决定了多少人命运的传说之剑,此刻就那么静静的插在地上,看上去平凡而不起眼,仿佛已经和山川大地融为一体。 只是,那剑刃之上的名字,竟如此刺眼而不可一世,虽静默却桀骜不训,凛然注视着众人,令在它身边的人,不能顺畅的呼吸。 也不之过了多久,像是才从震撼中苏醒过来,三人同时长出了一口气,但在同时,他们之间的气氛已经悄悄发生了变化。林惊羽本能身子一动,欲上前去,但在他看了看那两人之后,却皱了皱眉头,缓缓的重新站稳了身体。 陆雪琪的表情先是愕然。随即眼中似闪过一道极亮的光芒,面对这柄在青云山真是是在天下间都有着无上地位的古剑,她也微微皱了皱眉。随后,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鬼厉,看着他的面色神情,悄悄地,与鬼厉拉开了一段距离。 鬼厉沉默着,彷佛面无表情,但一双眼眸中,却如火焰一般在燃烧。 那柄剑,十年来日日夜夜都出现在噩梦中的古剑,赫然就在眼前,古朴的剑刃此刻在山野的微风中闪烁着淡淡的光,倒映在他的眼中,就像是,刺进了他的胸膛。 那一个,在半空中轻轻坠落的婉约无力的绿色身影啊…… "啊!"…… 仿佛是从胸膛迸发出狂怒的嘶吼,撕扯着心肺,向着诛仙古剑冲了过去,玄青色光芒闪烁而起,噬魂在他的身前呼啸疾行,像是体会着主人的心绪。 猛然间,有碧色剑芒从旁杀出,林惊羽手持斩龙剑,已然挡在了他的身前,怒涨的碧绿剑芒将尖啸二来的玄青黑气硬生生挡了下来。 一声闷响,两件法宝已在半空之中相撞而返,林惊羽正欲喝止,突然之间,天地一暗,伴随着鬼厉那件诡异法宝,四周轰然鬼啸,身躯如被千丝万缕无形之丝索生生缚住一般,竟不由自主地有诸般九幽地府之恐怖幻象。 而眼前的鬼厉,不知何时双眸已经重新变得血红,杀气大盛,更如鬼魅一般。 林惊羽瞠目大喝,在黑气丛中碧光暴涨,硬生生从上破空跃起,几乎是在同时,鬼厉身影瞬间已到了他立足之地,黑气轰然散开如妖异之翅膀又聚合如鬼手,将鬼厉身影淹没,如怒涛滚滚,向那诛仙古剑涌去。 林惊羽在半空中一时被逼退,阻挡不及,心中大急,正欲怒喝,忽只见诛仙古剑之前,黑气深处,一道亮如秋水的光芒,如霜雪一般绽放出来,清音铮然,远远地回荡开去,在黑气丛中,盛放如花,一剑直刺了出来。 天琊! 那似雪如霜如霜的白光,划过半空,所过之处,黑气颓然散去,直刺向最深沉的前方,挡住了去路。陆雪琪现身挡在诛仙古剑之前,面无表情,一张清绝的容颜上,没有一丝血色。 黑气深处,两点鬼火版的光电直视着陆雪琪,鬼啸森森,狂怒而不可抑止。 有什么,在前方,如野兽一般咆哮喘息,那般陌生。 黑气暴涨,从地面陡然涨至数丈,而黑气之中,那两点凶狠的鬼火也顿时小时不见。陆雪琪嘴角轻轻的抽动了一下,面上仍苍白而没有表情,只有一双眼眸中光芒闪烁不停,如千山万水,都在瞬间走过,万般心绪,片刻也冲上心头。 只是手中那天琊,竟仍然不肯放弃,背后那柄古剑,突然间像是变做了万丈深渊,竟然让她不能退却分毫! 一柄古剑,或是一个沉默而古老,养育她的门派? 她举剑向天,幽然刺去,那剑光似雪,却带着一丝凄凉。 黑气深深,鬼啸乍起,半空之中,那天琊刺去的方向,黑影乍现,鬼厉从鬼气深处现身而出,但在他身前,噬魂飞起。瞬间,原本铺天盖地的黑气弥漫而下,通体玄黑的噬魂尖啸不已,棍端诡异的一道道血红细丝,已经全数亮起。 一只苍白的手,从半空中伸出,抓紧了噬魂,从天而下,风烟顿狂,无数黑气在噬魂前端凝聚成柱,当空打了下去。 向着陆雪琪,也向着她身后,那柄沉默的古剑。 只是,她终究,还是没有退开……。 剑华如雪,向着黑气当面洒去,还未接触到,周遭的乱石飞砂,都已被大力卷起,如风暴一般旋转飞舞。陆雪琪站在那漩涡中心,容颜渐渐模糊。 天琊与噬魂,半空中飞舞闪耀的两件法宝,都似轻轻颤动,仿佛多年之前的那一场争斗,又回到眼前。 只是光阴终是短暂,如心绪转眼而过,剧烈的轰鸣声,终于还是响彻在青云山上幻月洞府之前。 风烟悄悄散去,尘土落下,还有几块小石子在志上孤独的转动,不由自主地向远处滚去,最后落入了草丛深处,再也看不见了。 陆雪琪还是站在原地,身躯没有移动半分。在她身后,诛仙古剑散发着古朴的光芒,凝望着那个女子的背影。 这个绝世的女子,此刻的眼神看去,竟是那样的疲倦,像是刚才那一剑,已耗尽了她的心力。她幽幽低着头,眼光漠然,望着不知名处,不知道多少时候,她才缓缓抬头,往前自己的前方。 那个男子。 那个如同疯子一般的男子! 那个沉默如铁的男子…… 那样一双眼眸,默默注视着她,没有杀气,没有愤怒,也没有爱情和温柔。 陆雪琪身子突然颤抖了一下,那般轻微,甚至连她自己都差点以为是错觉,只是随之而来的,那胸口的痛楚,似世间最锋锐的钢针,从深心中对穿而过。 她苍白如雪的脸皮,突然红了身躯轻轻摇晃,在眉头微微皱起那一刻,在她咬牙坚忍的那个时候,却又忽然闭上了眼,弯下了腰。 天琊"嘶"的一声轻鸣,倒插在地上,陆雪琪扶着剑柄,吐出了一小口鲜血,倒溅在秋水般的剑刃之上。血,渐渐凝结成珠,依附在天琊光滑的剑刃之上,微微颤抖,然后,悄然滑落。 不知哪里吹来的风,在幻月洞府之前的空地上,晃晃悠悠掠过了,风中还带着几声轻哨声。 黑气散尽,鬼厉漠然站在那里,噬魂闪耀着玄青光芒,从天空中落了下来,他伸手接住。在他转眼向陆雪琪看去的进修,林惊羽已然收身回转,闪现在陆雪琪身旁,将那柄诛仙古剑,挡在了身后。 鬼厉的目光冷冷地看着林惊羽,然后又转到陆雪琪的脸上,这两个如念对他最重要的人,在他眼中,却也和陌生人无异了。 人世间,一世光阴,却又有几个人,可以相伴终老,一生不变? 他咬牙,露齿,微笑却孤傲,决绝地向前踏步行去。那柄古剑,就在前方,纵然是无底深渊,他也要向他冲去!十年光阴,十年的锥心痛楚,怎能一朝舍弃? 林惊羽面上有愤怒之色,手中斩龙剑碧光再起,便在这个时候,忽然陆雪琪站直了身子,虽然看去她的脸色更是苍白,但她的话音却仿佛依旧与当年一般清脆动听:"站住!"鬼厉身子顿了一下,停下了脚步,然后向陆雪琪深深地看了一眼,凛然道:"你让开!"陆雪琪面上有凄凉之色,道:"他听我一句,走吧,永远不要再回来了。"林惊羽眉头一皱,向陆雪琪看了一眼,欲言又止,鬼厉听了,却并没有领她的心意的意思,冷笑道:"你们让我毁了诛仙,我立即就走。"陆雪琪疲倦地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能让你那么做,前山的人马上就要过来了,你现在走还来得及。"鬼厉和林惊羽同时一怔,凝神细听,果然听见远处隐隐传来一阵细微人声,似乎人数还是不少,正在争论和呼喊着什么。 其实仔细想来,也不奇怪,诛仙古剑在青云门是何等神器,重要性无与伦比,前山战场上青云门遍寻不到,自然就向后来搜寻过来。不要说是后山,就是要把整个青运云山倒翻过来,为了诛仙古剑,只怕青云门这些徒子徒孙也是愿意的。 耳听着那远处喧哗声渐渐变大,越来越清楚,显然人群正向着这里搜寻过来。鬼厉面色渐冷,忽地冷哼一声,身形一动,竟是不顾一切,向着陆雪琪和林惊羽处飞身而来。 陆雪琪面色惨然,但学不等她有动作,林惊羽已然拔身而起,斩龙剑"呜"的一声在半空中如裂帛般刺去,剑芒大盛,游龙一般,向鬼厉扑去。 鬼厉面色阴冷,身形如鬼魅,左手一挥,噬魂魔棒重新飞出,却是根本不顾斩龙剑之威,直接打向林惊羽的头颅。林惊羽为之一怔,这种打法刚烈勇猛,却反而更胜林惊羽往日作风,不想鬼厉却反过来用在了他的身上。只是面对这等凌厉攻势,林惊羽好强性子也一点一滴都被激发了出来,一声大喝,他果然竟也是不顾噬魂魔棒,斩龙剑去势有增无减,打算势喝鬼厉赌上一把,看谁的胆子更大了!二人一交手即是生死相搏,旁边的陆雪琪看在严重,也忍不住一震,注目看去,严重不由自主地有一丝担忧,只是场中二人眼看就要同归于尽的时候,鬼厉身子突然在原地晃了几晃,竟是如黑烟一般散了开去,几如幻象。林惊羽收势不住,一剑刺空,人往前飞,心中已大呼不妙,慌乱间回头张望,却之间黑色身影如魅,幽灵般现身身后,飞向陆雪琪。这等异术,自然不是青云门,天音寺道法所有,魔教之中亦不曾得见,而是鬼厉在阅读三卷《天书》之后。从中慢慢体悟到得诡异术法,不为世人所见。今日一试,果然大获成功,连林惊羽这等人物,也被瞒了过去。便是陆雪琪,也忍不住有几分惊疑之色。 只是不知怎么,施展了《天书》异术得鬼厉,此刻似乎和刚才完全都不一样了,倒不是如常人想象得那般尽是妖气森森得鬼魅黑气,但看去他面上青、金、红、赤数气轮番涌现,隐隐有痛楚之容,但身形快捷如风,竟似乎逼适才道行更进了一层。 陆雪琪心下惊疑,却隐隐有几分明白,与林惊羽不同,当年在西方大沼泽神树之上,"天地宝库"之中,她与鬼厉同时看到了那神秘的《天书》第三卷,以她这等天赋资质,比起鬼厉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早已将《天书》牢牢记在心间。 《天书》虽然诡异莫测,但字里行间尽皆试不世的深奥妙理,修道中人对此天生痴迷,这些年来若说她没有用心钻研,那也是骗人的鬼话,只是这等异术毕竟不可与外人道,她也并未告诉他人,而且她所看到的不过是《天书》第三卷,前后断裂,尤其少了《天书》总纲的第一卷,更是令她无从着手。这些年来,不过凭借着她的天赋聪颖,强行领悟,多多稍稍对本身的修行有所助益,却也并不明显,不过也因为如此,青云门那些长老才没有发觉,否则道玄真人、田不易,水月大师这等人物,如何会注意不道这个陆雪琪道行修行中的怪异。 是此时此刻,陆雪琪将鬼厉身法看在眼中,眉头微皱,但见的鬼历骗过林惊羽之后,身子赫然又如无形之物般在半空中由道道黑烟凝结,迅速化出他本身模样,速度却是一分不减,径直向陆雪琪飞了过来。 陆雪琪牙关一咬突然间身体竟然向旁连退三步,竟是将紧*在自己身后的诛仙古剑让了出来。这个举动让鬼厉和身在远处的林惊羽都吃了一惊,不同的是鬼厉脸上泛出一丝喜色,林惊羽却怒声叫道:"陆师妹,你做什么?"陆雪琪充耳不闻,眼中掠过一道精光,仿佛犹豫了一下,但终于还是一声轻喝,天峫神剑迎风刺出,但是剑芒所指,却是鬼厉相反方向,在诛仙古剑右前方三尺空白地下。"噗!"一声轻响,天琊神剑看似刺了一个空,但是不知怎么,陆雪琪身子却震了一震,而剑锋处,在片刻寂静过后,赫然溅起了鲜血,洒向半空。而一旁正疾速飞向诛仙的鬼厉,在半空中发出"呀"的一声厉啸,居然再度化作一阵黑烟,四散飘去。就在这令人惊愕的电光火石间,在那鲜血迸溅如花,在陆雪琪面色苍白而恍惚的时候,一声咆哮猛然传来,鬼厉黑色身影轰然凌空闪现,天琊神剑正插在他的肩上,但是看去仿佛感觉不到痛楚,狠狠扑来,噬魂魔棒前端的噬血珠血红一片,一股噬血妖力铺天盖地地,将陆雪琪笼罩其中。 陆雪琪花容失色,顺将觉得周身精血顷刻间如沸腾治水汹涌,几乎就要破体而出,奶还中嗡嗡作响,剧痛难忍,脚下一软,竟然再也支持不住了,坐了下去。 鬼厉一声长啸,声音凄烈,在噬血珠闪耀在陆雪琪那绝美面容前的一刻,生生拧了回来,同时左手挥动,将陆雪琪扫了出去。陆雪琪飞出去同时,天琊神剑也随之而去,拔剑而起的那一刻,鬼厉肩头的鲜血又~如泉涌一般流了出来。而陆雪琪人在半空,噬血珠妖力却依然活涌如潮,鼓荡不休,她胸口剧痛,哇的一声也是一口鲜血。 场中,鬼厉落下身形,眼中再无他物,只有那柄诛仙古剑。此刻她混身浴血,半边身子都被鲜血迅速染红,但他恍若不觉,直直盯着诛仙古剑。 古朴的诛仙古剑安静地倒插在他的面前,非石非玉的剑刃甚至不能倒映他的脸容。只有有那一道淡淡细细的裂痕,仿佛如新。 鬼厉仰天大笑,状若痴狂,十年来的岁月瞬间——闪过,更不多言。左手猛然伸出握向剑柄,右手招回噬魂魔棒紧紧抓在手中,恶狠狠向着诛仙剑刃,向着那道细痕打了下去。 林惊羽在后面大声怒吼,拼命追来,但已然是来不及了,陆雪琪此时刚刚落下,脑海中兀自一片混乱。远方,那群人喧哗声陡然大了起来,似乎发现了什么,都迅速向幻月洞府这里赶来了。 只是,在那片刻的时光中,谁又能做到什么呢?就像是,谁也终究无法,挽留住片刻光阴! 那闪烁着玄青黑光的噬魂在半空中呼啸而下,它的主人此刻血流如注,顺着他的左手淌下,一滴滴落在了诛仙之上,划过了诛仙那看似粗糙的剑刃,慢慢隐去,却不曾有丝毫落到地上。 隐隐地,在那个瞬间,鬼厉心头动了动,像是有什么怪异而熟悉场景触动了他的心怀,如闪电般掠过他的脑海。片刻之后,他猛然醒悟:是血! 他的眼角余光在那个瞬间,赫然看到自己的血液,在流淌到诛仙古剑的剑刃之上,尤其是流淌到那道裂痕之时,慢慢消失不见,迅速而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诛仙古剑之中。 诛仙!诛仙!诛仙! 诛仙竟然与噬血珠一样,竟能吸噬活物的精血! 他愕然而不能自持,但是手上砸下的噬魂魔棒,早已超越了他脑海中念头,硬生生打在诛仙古剑之上! 第十三章 逃亡 诛仙古剑没有动弹,在那个瞬间,谁都屏隹了呼吸,场面安静得可怕。 没有声响,没有轰鸣,鬼厉看去势若千钧砸下的噬魂魔棒,打在诛仙古剑之上后,却突然间像是落入棉花堆中一般,悄无声息了。 怒喝声起,林子尽头身影跃动,青云门众长老身形逐一现出,风驰电掣般赶了过来,但只望见场中那柄诛仙古剑竟握在鬼厉手中,登时人人脸色大变。片刻之后,青云门的人赿来赿多,在这等混乱时候,谁也顾不上原先那些禁令,纷纷都冲进了这个原本是青云门的禁地了。其中也有小竹峰文敏与大竹峰等人,他们一看到鬼厉在场,也是脸色大变。文敏等小竹峰诸女子随即看到陆雪琪无力地倒在一旁,连忙赶了过去,将陆雪琪扶起。 像是被众青云门人惊扰,触动了什么,在万众注目下的那柄诛仙古剑,虽然还握在鬼厉手中,但不知怎么,它的剑刃本身,却发生了变化。 原本古朴而略显粗糙的、非石非玉的剑刃之上,在那道裂开的细痕口上,因为刚才鬼厉猛力的一击,此刻看去,竟赫然又扩大了几分。只是此刻从那道细痕口内,开始隐隐泛起幽幽的红色光芒,优良仿佛就是刚才吸噬进去的那些鲜血,活了过来,在剑刃深处,开始缓缓鼓荡。 一如原本平静的大海,渐起波澜,酝酿着无可匹敌的风暴,笼罩天地! 沉默,沉默……谁都看到了诛仙古剑的变化,却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幻月洞府前悄无声息,所有人都屏息以待。 也不知,是谁的心在悄悄悸动? 鬼厉觉得口有些干渴,下意识地想松开诛仙,可是下一刻,他已发现,自己周身的向掉以气力似乎在瞬间完全消失了,一种曾经熟悉却遥远的感觉,在体内重新泛起,而这个感觉,本是他的敌人所恐惧的。 他体内精血缓缓沸腾鼓荡,竟开始有向外奔流的趋势,而去向正是他手中紧握的诛仙古剑。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竭力想要松开诛仙古剑,但手中无力,而诛仙古剑此刻仿佛就如一个苏醒的恶魔,紧紧抓住了他,不肯放他而去。便是他右手上的噬魂魔棒,此刻竟也紧紧吸附在了诛仙古剑的剑刃之上。 诛仙古剑剑刃上那道细痕之中,红光渐渐从淡转浓,与此同时,就像是鲜血流过血管一般的诡异,从那个细痕处,细微的血色开始扩散,从细痕的两边,向着剑刃的两段迅速流淌过去。古朴的剑刃慢慢地,被血红色所掩盖。 所有人都怔住了,包括那些见多识广的长老。此刻,谁都知道有些不对劲,可是又没有人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应该怎么办才好。 而那柄诛仙古剑,仿佛无视人们的种种担心,一直进行着自己的蜕化,幽幽的血色,终于染红了全部的剑刃,一柄原本古朴的剑,此刻已经变做怪异而诡秘的血红之剑。剑光幽红,缓缓流转,几如重生的恶魔之眸,缓缓醒来,注视着周围事物。 场中气氛像是凝固了一般,直到,那个握着诛仙的男子,突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般痛楚的嘶吼。 “啊!”…… 那声音凄厉之极,众人几乎都被吓了一跳,注意力顿时都集中到鬼厉身上。只见鬼厉面色惨白,全身颤抖不止,脸上手上没有被衣物遮盖的手足皮肤,竟然开始迅速地萎缩下去,渐渐变得枯干,而与此同时,诛仙古剑上响起了怪异的轻啸声音,红芒越来越亮,眼尖的人已然看到,鬼厉握着诛仙古剑的左手上,隐隐有红丝被诛仙古剑吸入了剑身之中。 这场面诡异之极,哪里还有一分半点青云门光明正大的正道气派。在场之人尽皆愕然,却没有人动了一动。 除了陆雪琪。 那个女子原本无力地*在师姐文敏的怀里,但此刻不知怎么,突然挣扎起来,竟似欲向鬼厉和那柄诛仙古剑扑去,文敏大惊,连忙拉住,陆雪琪挣扎了几下,身体终究无力垂下,面上焦急万分,但她向周围望了望,却颓然闭上了嘴,倚*在一脸关心的文敏师姐怀里,眼光深深,望向那个男子。 原来,辗转反侧、千思万念、痛断心肠之后,竟是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眼前,这么悲惨地死去么? 她泪流满面!-------------------更多免费TXT书请到BBS.Aisu.cn-------------------Aisu.cn收藏整理 终于是再也管不了,那周身之外其他人的目光了。 诛仙古剑之上的红光已经越来越盛,而与之相反的,鬼厉的情况却越来越是难看,现在任谁也看得出来,在诛仙古剑的“神威”之下,这个妖魔邪道,正道的心腹大患已经到了垂死的边缘,也许,这也是神剑显灵,施法除妖吧! 许多人的心中,这么想着,却全然不愿去想,这个想法到底合不合情理! 鬼厉自然不会想到也没那个工夫去想其他人此刻心中的念头,此时此刻,他正挣扎于鬼门关前,诛仙古剑上的吸噬之力越来越大,甚至对他来说,已经大过了当年他年少时候,在大竹峰后山遇见噬血珠时的情况。只不过此刻他的修为早已非当年那个少年可比,这才苦苦支撑到了现在。然而,他自己也明白,自己是再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诛仙古剑上诡异的吸噬之力与当年噬血珠的妖力颇为类似,但又有不同之处,与噬血珠相比,诛仙古剑在吸噬血气的同时,对鬼厉体内修行多年的真元之气,也同样吸噬也过去。 此刻,在鬼厉的眼中,眼前的诛仙古剑散发着血红色光芒,隐隐似一个恶魔张开血盆大口狞笑着,马上要将他吞噬进去。 就这样,完结了一生么? 在即将陷入昏迷的前一刻,他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 一股暖气,轰然而起,从他心口迸发而出,乃纯阳气息,直散入经脉之中。他全身一震,脑海中片刻清醒,一声大吼,竭尽一生修行,提劲贯出,脑海中如电闪雷鸣,天书三卷转眼闪过,面上青、金、红三气同时腾起,虽然不甚亮,却重获生机。 大梵般若横亘心脉,佛门真法固守,纵诛仙古剑竟也是为之顿了一顿,便趁这片刻喘息,太极玄清道为路,鬼厉右手瞬间粗大了一倍,暗红光芒疾驰而过,从手臂转眼注入噬魂魔棒之中。然而就在他欲反扑逃生之际,诛仙古剑那股吸噬妖力已再度攻破大梵般若,顷刻间鬼厉周身麻痹,再也动弹不得,而脑海之中的那丝清明,又再一次黯淡了下去。 此刻,在旁人看来,鬼厉的脸色枯干,已与死人相差不远了。宋大仁等与张小凡有些交情的人,纷纷都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便在这个时候,看似大局已定了,鬼厉后中的那支噬魂魔棒却突然亮了起来,玄青光芒缓缓鼓荡,如沉眠中缓缓醒来,顶端的那枚噬血珠,道道妖异红色血丝,再度亮起,而珠子深处,竟是前所未有地,在玄青光芒与血丝之下,泛起了金色的佛门真言。 佛、道、魔三门真法,竟在此时此刻,赫然真正在鬼厉临死时刻奋力一击中,融为一体。 噬血珠越来越亮,怪异却绚烂的光芒闪烁不停,整支噬魂魔棒都亮了起来,像是在呼喊什么,片刻之后,从噬魂和诛仙古剑的深处,再度发出了一声闷响。 人们这个时候才重新注意到,原来除了鬼厉的左手,他右手拿着的噬魂也是一直接在诛仙之上,没有掉落下来。 噬血珠上的异光越来越亮,三色异芒摇转,低沉如远古魔神抵达时的声音,缓缓散发了出来:“呜……呜……呜……” 一道红气,晶莹剔透,首先从诛仙古剑那道剑痕之上,被生生逼出来,融入到噬魂魔棒之中,在噬血珠内翻滚着,似乎还在反抗,仔细看就可以看出,它被噬血珠内的奇异气息所收服,缓缓转化做了淡红色,一小半被噬魂同化,多半却是通过噬魂魔棒,重新输入了鬼厉体内。 这怪异的变化一开始就再也没有停止下来,从诛仙古剑中不停吸噬着红气,随着吸噬的红气越来越多,得到增强的噬魂光芒越来越盛,而重新得到补充的鬼厉面色也渐渐恢复,面容肌肤之上也渐渐由枯干恢复原状,更奇异地显露出一种隐隐温润之色。 诛仙古剑之上的红芒从极盛时的耀眼,到此刻却对噬血珠无计可施,慢慢黯淡了下来,而噬魂魔棒则越发光亮。周围青云门众人此刻多半人都看出情况不对,现在分明是鬼厉这个妖人不知道暗中施展了什么妖术,诛仙古剑竟然有些抵挡不住的样子。 一阵骚动喧哗过后,人群之中,忽地数人叱喝声起,同时有几道法宝异光向鬼厉打了过来。鬼厉此刻正全心全意与诛仙古剑对抗,哪里还顾得上周围动静,竟是一点反应也没有,片刻之后,这几道法宝全数结结实实打在了鬼厉背上。 鬼厉身躯大震,气血翻涌,喉咙一甜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落在诛仙古剑之上。诛仙古剑本来已经沉黯下云,陡然间这鲜血一来,猛然红光一闪,竟又有强盛之势。鬼厉感同身受,身后重创已顾不上,却已感觉到诛仙古剑那怪异之极的吸噬之力突然又盛。 他心中如电闪雷鸣,明白此刻当真就是生死一线,若让诛仙重整来势,自己只怕再无机会,就要落得个被吸噬干枯的下场了。念及此处,他狂吼一声,再也不顾一切,用尽全身力气,一生修为,以刚刚顿悟三门真法一体之神通,奋力击去。 周遭众人也不见鬼厉有何动作,只看他硬生生受了数人法宝之击,口喷鲜血,诛仙古剑红光一阵摇,眼看似乎就要亮起的那一刻,鬼厉与诛仙之间突然迸发出一声巨大轰鸣,间中伴随着数声骨裂断折之声,鬼厉整个人竟是被巨大莫名之力生生打了出去,如离弦之箭,越过众人头顶,远远落入远方树林之中。 青云门众人一时震骇莫名,竟都怔在原地,半晌之后,突然有人醒悟过来,喝道:“快追,决不能让那个妖人跑了!” 一语提醒众人,登时无数人向着鬼厉落下的方向追踪而去。在场人都看得明明白白,鬼厉分明是在和诛仙古剑的斗法中受到重创,此刻正是追杀此人的大好时机。 眼看着周围人纷纷腾空而起追踪而去,只有大竹峰、小竹峰众人木然呆在原地,宋大仁等人不追不是,追又不忍,而文敏等人那边却是一阵惊呼,原来陆雪琪已然昏了过去。 在小竹峰诸女子手忙脚乱救护陆雪琪的时候,突然,在混乱之极的喧哗声中,一声吸细小的声响传了出来。 这声音虽然细小,但不知怎么,竟仿佛如细针般锋锐,刺进了在场每一个青云门弟子的心间。那是断裂的声音,从他们身旁的诛仙古剑上传来。 所有人的脸上突然都失去了血色,仿佛那一声轻响,竟是这世间末日的回音。他们缓缓转头,似乎这个动作竟然要耗费他们全部的力气。 在所有人目光的注视下,那柄假说中的诛仙古剑,安静地倒插在地面古板上的诛仙古剑,从古朴的剑刃上那道已经扩大的细痕之中,再一次地,发出了一声细小的碎裂声。 裂痕慢慢地变大,缓慢却势不可挡地向四周延伸,在古朴而曾经神圣的剑刃上蔓延,直到,诛仙古剑再一次的发出呻吟:啪! 那么轻轻脆脆的一声,半截剑刃连着剑柄,掉落在地上,而另一半剑刃,依旧倒插在土地里面。 刹那间,所有的人都呆住了,脑海之中全数空白…… 诛仙! 诛仙古剑! 断了……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突然间天际竟是一声巨雷,轰然而响,转眼间只见四方风云滚滚而来,天地迅速变色,黑云低垂,聚集在青云山头。 狂风大起,沙飞石走,伴随着风雨突至,雷电轰鸣,天地咆哮,狂风暴雨,一时竟是瓢泼而下。 这苍穹天地,竟仿佛也在痛哭一般! 是夜,天地恸哭,神剑夭折!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如刀子一般,寒意森森,全身都似冻僵了一样。鬼厉在林子之中,忍不住低低哼了一声。 瓢泼大雨,已经下了整整一个时辰,却丝毫没有任何减弱的趋势,虽然还在白日,但此刻天际黑云低垂,笼罩青云,竟如深夜一般,伸手不见五指。 也幸好如此,鬼厉重伤之身,依*这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才能及时躲避开青云门的追杀。只是那一场与诛仙古剑的诡异对决,特别是最后一击,诛仙古剑的反噬之力直是势不可当,硬生生杀入他体内,将他胸口半数肋骨尽皆击断,此刻断骨刺入心肺,饶是他修行深厚,却毕竟还是肉体凡胎,每走一步,便痛得他直冒冷汗,口中咝咝作响。 此刻,鬼厉真想不顾一切,只是躺在地面之上好好昏睡过去,只是脑海内最后一丝清明不断告诉他,一定要走,以他和青云门的恩怨以及他现在一副残破身躯,一旦被青云门弟子发现,只怕除死无他。 而对他来说,却终究还有不能死去的理由! 所以他强忍着,缓缓挣扎着向前跑去,离得青云山远一些,便更安全一分。 大雨如注,疯狂倒向这个人世间,仿佛要用这苍天之水,来洗涤人世丑恶。鬼厉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在黑暗的雨夜里,吐出淡淡的白气。寒意笼罩着他,身后远处是越来越近的人声,带着杀意。 很明显地,虽然鬼厉竭力向前逃去,但重伤之躯,远远没有背后搜寻的人来得迅速。只是青云山密林深深,天色又暗无天日,这才暂时没有被发现。鬼厉心中明白,如此这般,终究是不免的。 他脚下一个踉跄,似绊到了一根树枝或是藤蔓模样的事物,身形不稳,向前倒去,慌乱中他伸手乱抓,幸好抓到了身旁一棵小树,这才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但是这番折腾,剧烈动作之下,胸口剧痛深入骨髓,几乎连气也喘不上来了,更不用说逃命。 背后的人声陡然接近,仿佛在这大风大雨之中,竟仍有什么人听到了异声,竟是有许多人的脚步声向鬼厉方向搜索了过来。 鬼厉心头一凉,但终究不愿束手就擒,只是此刻纵然放腿逃命,也决不能逃脱追捕,他一狠心,把双眼一闭,整个人悄无声息地滑到泥泞不堪的地面之上,脸面向下,埋入了泥浆之中。黑暗里,他仿佛就是一堆被这个狂风暴雨般世界所遗弃的一堆烂泥。 脚步声,喧哗声,缓缓汇聚了过来,许多人都在纷纷喝骂,同时不停用手中法宝猛力敲打着周边树木荆棘。劲风掠过,不知有多少人蜂拥而来。 鬼厉在黑暗中,扑在地下一动不动,心仿佛也停止了跳动,在黑暗里,静静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天地不仁,也许万物皆为刍狗吧…… 风雨正狂! 第十四章黑衣人 狂风暴雨,依旧没有止歇的样子。 在黑暗中,星星点点的亮光扫过,那是青云弟子手中的法定,依*着法宝微光,在风雨之中搜索着。此处已经是接近青云山后山外围的地方,密林森森,古树丛生,植物茂密之极,加上天气极坏,天际电闪雷鸣,雷声隆隆,不时就有一道裂空闪电从天际打了下来,落在林中,往往活生生劈开了一棵树林,委实惊心动魄。 在此天地之威面前,功力稍差一点的青云弟子,都忍不住为之一悸。而在这一片黑暗之中,那点点光亮,看去似乎就如颤抖的荧火虫一般,飞舞不止,只照亮了身边小小地方。 “轰隆……” 天际黑云上,又是一声惊雷,地面上的人们只觉得耳口嗡嗡而鸣,不禁骇然失色。搜索鬼厉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了,但依然没有找到任何鬼厉的踪迹,许多人心中都开始嘀咕,该不是被这个妖人给跑了吧? 其实想来也不无道理,鬼厉身为魔教鬼王宗副宗主,一身道行自是出神入化,虽然看着两个时辰之前似乎被诛仙古剑所伤,但谁又知道他伤得到底有多重呢?只要不是重伤到垂死的地步,想必鬼厉也必定有能力悄悄潜走吧。 这种想法在许多青云弟子的脑海中暗自回荡,只是师长在背后催促责骂,终究不敢放弃,只得继续搜寻。殊不知,就在他们前方不远的黑暗深处,鬼厉正是受了几至垂死的重伤,无力逃走,正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匍匐在地面泥泞之中。 黑暗微光里,忽有人大声喝道:“停下,所有人都停下!” 此人声音在黑暗中远远传了出去,就连天际惊雷,竟似也不能压过他的声音,显然是个道行极深的前辈。鬼厉一动不动趴在地面,任凭雨水打在身体之上,听到这个声音却感觉竟有几分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此人是谁。 不过显然周围的青云弟子对此人极为尊敬,几乎就在他呼喝声传出的同时,所有青云弟子立刻都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不再说话。风雨之中,原本喧闹嘈杂的搜索突然迅速静了下来,隐隐只有树林丛中,不知谁的喘息声音。 风雨愈急! 似有人在细细倾听什么。 鬼厉只觉得一股寒意陡然间浸入了心肺之间,全身冰凉,竟有种毛骨悚然的异样感觉。仿佛这异样的安静,竟比刚才那大声呼喊搜索时,更令人畏惧。 过了片刻,忽然有个声音轻声道:“父亲,怎么了,莫非你听到什么了?” 鬼厉心头一震,这个声音他却是十分熟悉,那是他曾经的好友—曾书书,片刻之后他便知道了此刻指挥的那个长老是谁了,正是风回峰首座曾叔常,也就是曾书书的父亲,而这一次搜寻的青云弟子,多半也是风回峰的弟子了。 曾叔常享名已久,果然并非寻常人物,在这风雨嘈杂之中,竟仍然听到鬼厉发出的一点异声,只是此刻在他面前这片阴暗丛林,伸手不见五指,除了风雨竟更无一消息了。便是连他自己,也不禁有些怀疑刚才听到的那一声轻微之声,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又或是这话多人一起搜寻,惊动了什么动物跑开所致。 沉吟片刻之后,曾叔常在黑暗中皱了皱眉,一挥手,道:“从弟子分开,排做一行,相隔不可超过三尺,向前慢慢搜索过去,不能漏下一点空隙。” 鬼厉心头一惊,如此细密搜索,他根本没有机会逃生,正在他心惊时候,只听曾书书的声音微含焦虑,道:“父亲,这林子如此之大,你在这里派这么多弟子如此密集搜寻,那其他地方岂不是搜索不到?” 曾叔常淡淡道:“我自有道理,你不必多言,快去。” 曾书书在黑暗中怔了一下,不敢多言,只得转身前行。黑暗中,一时间竟无人说话,但见得光亮点点,在风雨中缓缓前行,渐渐变做一条长蛇,慢慢推进。 不知怎么,这片树林中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诡异,刚才那阵喧哗时候,反而无人畏惧,此刻这般寂静,却让人有点发毛。 因为道行和法宝缘故,青云弟子手中的那法宝微光不能照射得远,亮度也颇为有限,只是他们彼此相连,缓缓推进,很快地,距离鬼厉隐身地方,不过只有两丈距离了。 “等等!” 突然,曾叔常高声喝了一句,数十个分布在附近的青云山风回峰弟子同时停住脚步,曾书书吃了一惊,走到父亲身旁,借助法宝微光,只见曾叔常面上竟然满是凝重之色。 “怎么了,父亲?” 曾叔常目光深邃,直视前方黑暗深处,但目光所想,并非鬼厉隐身之地,相反,反是望向平行前端遥远而幽深的密林深处。 那最深的黑暗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又仿佛充盈着无数妖影鬼魅,在风雨间嘶吼狂舞。 “有些不妥……”微光之下,曾叔常面上的皱纹仿佛突然变得深刻起来,眼中竟有些疑惧,但他毕竟不是凡人,多年修行之下心志坚定,冷哼一声之后,已是下了决定。 “铮”,一声轻啸,从人为之一惊,曾叔常竟然是祭出了随身仙剑,剑芒呈现银白,在黑暗风雨中吞吐闪烁,明亮耀眼,与周围那些青云弟子截然不同。 但见他沉默片刻,大声道:“我走在前面,你们不变,依然按刚才所说,成一行搜索,但需跟在我身后一丈之处,不可*近。” 众人此刻多少都知道事情有些不对,但有曾叔常在,众人心中也算是有了主心骨。当下只见曾叔常面容凝重,持剑走在了队伍前方,而周围众人依旧如故,只是与前面曾叔常保持了一丈距离,不敢*近。 这个奇怪的队伍,就这般继续缓缓前行着。 奇异的气息,仿佛在这个风雨之夜的密林中,轻轻地弥漫着…… “呜……呜……” 似风雨呼啸,又似野兽咆哮,可是猛然惊心处,却发现仿佛自己心跳。 那心,竟似跳得越来越快了! 曾叔常一张老脸倒映着仙剑上的豪光,越发沉重,前方树林深处,隐隐传来神秘的敌意,虽然感觉上有些模糊,似乎连是否敌人也无法确定,但他心中这一波一波袭来的诡异心悸,仍然令他无法轻视。 那种感觉,许久不曾有了,还记得上一次的时候,仿佛已经是百年之前,他和田不易等几个人,一超跟随长门万剑一师兄冲入蛮荒,直捣魔教老巢时的场景。时光悠悠,原来转眼间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却不知,英年早逝的万师兄现在可投胎了没有? 这股古怪的念头突然在他脑海中冒了出来,连他自己也不禁有些意外与好笑。他深深吸气,振作了一下精神,不知怎么,今天真的有些不同往日啊! “轰隆”! 又是一记惊雷,猛然炸响,天地之威,一时震动天地,仿佛脚下土地,竟也随之颤抖了几下。几乎就在同时,苍穹之上一道闪电撕裂长空,破云而出,降落人间。 如天之利刃,斩向人间! 众人为之骇然,众弟子中心动神驰,有些竟不能自持,忽有一人光顾着仰望苍穹,脚下一绊,竟是跌了一跤,气急之下,差点怒骂出来,不料他回头观望时候,赫然只见天际电光照耀之下,自己面前竟是一个泥泞不堪的身躯,一动不动地扑在地下。 “啊!”声音凄厉,陡然响起,“这,这里……” “咯”一声闷响,那个弟子的呼喊声突然中断,但就是这片刻工夫,已然惊动了所有人,瞬间都转身扑了过来。 一道黑影从地面飞腾而起,但还不等他站稳,身子却已经是晃了几晃,几乎就要跌倒。顷刻间十数道法宝已经夹带着风雨打了进来。 鬼厉心头冰凉,但终究不愿束手待毙,咬牙向前飞奔,不料才走几步,胸口一阵剧痛,竟是坚持不住,一头栽了下去。 而身后众人群中一阵欢呼,当先数个青云弟子已然赶了上来,伸手就向鬼厉抓去。 便在这个时候,突然间,密林深处的黑暗似乎陡然膨胀,几声厉啸,黑暗深处赫然有光芒一闪而过。 曾叔常在一旁双眼瞬间放大,即刻扑前,同时厉声喝道:“众弟子趴下,快!” 众青云弟子还没反应过来,只见曾叔常显然已独身一人扑进了前方黑暗深处,本来曾叔常手中仙剑光芒耀眼,但他蹂身进那团黑暗之中后,竟然再也看不到他的仙剑光芒,只听见怒喝声呼啸不停传来。 正在青云弟子们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从前方黑暗中激射出一道诡异身影,向着鬼厉倒地的地方,也是青云弟子这里飞了过来。借助着那点点微光,只见这个身影全身黑影包裹,只露出一双眼睛出来,精芒闪烁。 青云弟子纷纷大声叱喝,拔剑冲上,不料此人道行竟是极高,也不见他伸手施展法宝,却是径直空手向最*近的一个青云弟子抓去。 那青云弟子虽惊不乱,手中仙剑法宝一剑斩下,那黑衣人一声不吭,视若无睹,抓势不变,赫然在众人眼前,硬生生将那仙剑抓在了手中。众人大惊,还不及反应过来,只见那人用劲一抖,与他交手的青云弟子已经飞了出去,而那柄仙剑居然是被此人抢夺了过去。 此人道行之高,强悍之极。前方黑暗之中,曾叔常怒喝连连,却似乎被人缠住,竟然无法分身前来相救,这诡异之夜,竟不可思议的有许多神秘高手埋伏此处。 虽然来敌道行极高,但这些青云弟子俱是出身名门,并非寻常弟子,惊骇之下,却无一人跑走,反而纷纷驭起法宝,扑上前来。 那黑衣人似乎有些焦急,手中加劲,那把抢夺而来的仙剑顿时光芒大盛,远过于刚才在那个年轻弟子手中的光景。但只见光华闪动,风声厉啸,一道宏大光环,竟是在半空中轰然斩下,直直向众人劈了下去。众青云弟子纷纷呐喊,叫声一片,俱都退步迎敌。不料那人声势大,却不过乃虚张声势,一招逼退众人几步,更不缠斗,直接抱起了无力垂在地上、不知是不是已然昏过去的鬼厉,向后方黑暗处疾飞而去。 青云众人又惊又怒,惊的是这个横里杀出的神秘人道行如此之高,怒的是到手的鬼厉竟又被抢了去。鬼厉乃青云门心腹大患,又因为和青云门向来渊源,青云门上下早就有心除去此人,此番半路被劫,哪里忍得下这口气,当下纷纷追了上去。 才追了一半,忽听一声呼啸,高芒闪起,从黑暗中激射而来,众人眼中,竟仿佛这剑芒都似向自己射来一般,连忙顿住身子迎敌,只有曾书书赶到飞起,一剑拨去,但觉得手心大震,不由自主退了一步,但是来剑却也被他打得改了方向,直冲上天,须臾之后倒坠下来,噗的一声倒插在泥泞之中,正是那柄被抢去的仙剑,兀自嗡嗡作响。 而这一耽搁,那个黑衣人已然如鬼魅一般,抱着鬼厉迅速没入了前方黑暗之中,而黑暗里激烈缠斗的曾叔常,此刻也突然大吼一声,暗处有人闷哼一声,血光乍现。 众人大惊,也不知道到底是曾叔常受伤还是伤了敌手,师恩深重,此刻也不顾上那么许多,纷纷向前扑去。只是他们才到半路,曾叔常身影已从暗处闪了出来,落在地上。拦住了他们,看他身形,虽然闪无碍,脚下却还有几分踉跄,同时口中大口喘息,这片刻工夫的激斗,似乎对他来说,竟是极大的消耗。 他喘息稍定,即刻低声道:“前头敌手道行极高,而且人数不少,你们不可造次!” 曾书书等年轻弟子都是心中一寒,万万想不到在这个地方,竟会遇见如此情况。曾叔常盯着前方那团黑暗,沉声道:“诸位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管我们青云门的事?以诸位道行,必定非无名之辈,何不见面说话!” 风狂雨急,电闪雷鸣,却不知怎么,密林深处的那团黑暗竟然浓郁如斯,如化不开的墨一般。 没有人回答曾叔常的问话,只有风雨声和众青云弟子的喘息声音,曾书书悄悄走上一步,低声道:“父亲,他们是什么来路?” 曾叔常微微摇头,压低声音道:“他们故意掩饰自己身份,施展的都不是本身道法,一时看不出来。” 说着皱了皱眉,提高声音大声喝道:“诸位还不现身么?” 这声音在密林中远远回荡开去,但终究还是没有人回答,曾叔常忽地变色,跺脚道:“糟了,中计!” 说着,飞身扑上,仙剑豪光大放,这一次却是直射四周,再无阴影笼罩,显然那些人已全部退走,来如风,劫人即走,显然是早有计谋,盘算好的。 曾叔常长叹一声,落下身形,曾书书一边指挥其他弟子继续向周围搜索,一边低声问曾叔常道:“父亲,怎么了?” 曾叔常面上浮起一丝失望之色,随之叹道:“刚才交手虽然仓促,但我隐隐感觉,这些人所用的并非魔教道法,再说魔教中人若救鬼厉,也不用躲躲藏藏。可是,那又是什么人物要救这个妖孽呢,而且人数不少,道行这么高?” 说罢,他眉头紧皱,深思不已。曾书书默然无语,回头向前方望去,只见密林森森,前途一片黑暗,哪里看得到什么东西? 却不知道,劫走鬼厉的那些人,又是什么人?可是不管怎么样,曾书书向前走去,悄悄这般对自己说道,总是比落在青云门手中好吧…… 他这般想着,在这个风雨之夜,深深密林中,他脑海里仿佛又回忆起了十年之前,在青云山通天峰初次见到鬼厉时候的模样。 许久,他在黑暗中叹息一声,继续向前走去。不管末来怎样,现在总是要继续前行的。 未知的密林另一端,黑暗深处,另有一个诡异的黑色身影远远眺望着曾叔常这一群人,正是鬼先生。 他此刻眼中目光似也惊疑不定,看去也十分迷惑,深思之下,仍不得其解。许久之后,眼见这些青云弟子搜索范围越来越大,但明眼人一看即知,这已经是放弃的前兆,如此搜索,这偌大密林,哪里还能找得到人? 果然,不过一会,曾叔常的声音已经再度响了起来:“罢了,你们都回来吧。” 青云众弟子显然是巴不得听到这句话,纷纷都走了回去,鬼先生在远处看着场中曾叔常点数众人,随即转身,带领众弟子向青云山方向走去,逐渐消失在了这个密林之中。 他缓缓从黑暗处现身走出,目光却飘向远方,望着那群神秘黑衣人所去的方向,深深凝望。 风雨中,似有个声音低低道:“竟然还有人对他感兴趣么……” 第十五章禅室 惊雷、闪电、狂风、暴雨,似乎一直都在耳边呼啸不停,脑海中那般混乱,浑浑噩噩,似乎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了?只是在剧烈的痛楚中,感觉着一阵阵风雨从身旁掠过,向着某个未知的地方而去。 身旁似乎有人在说话,那话语声音颇为陌生,听来有几分焦灼,隐隐听到:“他好像有点不对劲,你快看看?” 一只冰凉的手在他身上游动查看,片刻之后愕然道:“他怎么伤得这么重?” 旁边那人怒道:“废话,他在那诛仙剑下,你以为……” 后面的话他再没有听清了,因为这时一阵眩晕袭上他的脑袋,差点就昏了过去,在迷糊之间,他只隐约感觉天际仍然在轰鸣,惊雷阵阵。 身旁的人似吃了一惊,连忙查看,那手上冰凉的气息,令他稍微清醒了片刻,听见那人急道:“糟了,他额头火烫,怕是发了高烧……” 原来自己还发烧了么? 这是鬼厉最后一个想法,这后,他再一次昏晕了过去,没有了知觉。 一阵轰鸣,把他从无意识的情况下唤醒,第一个反应,他以为那还是天际炸响的惊雷。只是不知怎么,虽然人清醒过来,眼前却仍是一片黑暗,他拼命想睁眼看四周,却愕然发现,自己的眼皮竟还是闭合着,睁不开眼。 随后,一阵剧痛传来,却不是从他重伤的胸口,而是从喉咙间,他下意识动了动嘴,嘶哑而轻微地叫了一声:“水……” 周围仿佛没有人,只剩他独自一人无助地躺在地上,喉咙中的干渴感觉越来越厉害,就如火烧一般。他的嘴唇轻轻动了动,不知哪来的力气,微微移动了身子,而脑海中的意识,似也清醒了一些。 “啊!”突然,旁边传来一个声音,这声音与往常不同,却仿佛有几分熟悉,说话声调中带着几分惊喜,道:“你醒了,师兄,快过来,他醒了……” 周围猛然安静了一下,片刻之后立刻有个脚步声迅速接近,走到鬼厉面前。鬼厉挣扎着再次想要睁开眼睛,但不知怎么,这一次,他全身的气力都完全消失了,只模模糊糊望见了两个人影蹲在自己身旁,而在人影的背后,似乎还有几个黑影。至于这些人的面容,他却是一个也不清楚。 “水……”他再一次低声说着。 这一次,周围的人听懂了:“快,拿水来,快点。” 脚步匆匆,来往奔走,须臾之后即有人跑来,随即一个冰凉的手来将他的头小心扶起,一个碗般的东西*在了他的唇边。 清凉的水,接触到他干裂的嘴唇,鬼厉脸上肌肉动了动,费力地张开口,将水一口一口喝了进去。那清水进入喉咙,如甘泉洒入旱地,立刻缓解了那火燎一般的痛楚。 鬼厉心头一松,一阵倦意上来,竟是再度昏睡了过去。 旁边的人都吃了一惊,立刻有人过来给鬼厉按脉,片刻之后方松了口气,道:“不碍事的,他是伤势太重,又兼发烧,体力消耗殆尽所致,眼下并无性命之忧。” 此言一出,周围人影似乎都松了口气,随后,似乎有人看着鬼厉,轻轻叹息了一声。 这一睡去,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其间鬼厉醒过数次,但无不是片刻清醒之后又立刻昏睡过去,印象中,他只记得身旁始终有人守候。 恍恍忽忽中,他看到了许多人,年幼时的父母,天真美丽的师姐,刻骨铭心的碧瑶,若即若离的陆雪琪,还有许多许多人,都一一在身前闪烁而过,有一次,他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十年前天间寺的法相、法善师兄弟,正坐在他身边为他颂经念佛。 他地时苦笑了一下,但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这个苦笑,脸上能够表现出来,或许,终究也只是一场梦幻罢了。 就像是,这一场颠倒的人生,如梦如幻! 何必为我颂经呢? 颂经,又有什么用呢? 在鬼厉片刻清醒的时候,他在脑海中这般悄悄想过,然后,他又昏了过去。 “咚……咚……咚……咚……咚” 仿佛是回荡在天边的低沉钏声,悠悠传来,将他从深深梦魇中唤醒,那沉沉钟声,由远及近,缓缓地,竟似乎敲入了他的心底。 第一次,他竟没有睁开眼睛的冲动,他就这么安静地躺着,不去想不去管,自己身处何方,身外是何世界? 大千世界,此刻却仿佛只剩下了阵阵低沉钟声。 “咚……咚……咚……” 钟声悠扬,仿佛永远也不会停下,就这般一直敲打下去。他侧耳倾听着,呼吸平缓,全部精神竟都融入以这平缓的音色里,再也不愿离开。 多久了,他竟是第一次这般心无挂碍地躺着。 有谁知道,背负多少重担的日子,该是怎样的一种痛苦? 只是,这个小小天地,终究也是不能持久了,一阵脚步从远及近,向他处身之地走来,打乱了他的思路。 他本是敲打在心间的钟声,陡然间似乎离他远去,一下子远在天边。 默然,叹息……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 佛! 这竟是他第一眼所望见的。 一个斗大“佛”字,高悬屋顶,围绕这个佛字,周围一圈金色花纹团团围住,然后顺着外围,一圈圈精雕细刻着五百罗汉神像,又形成一个大圈。诸罗汉尽皆一般大小,但神态身形尽数不同,排列成行,端正无比。然后,在大圈外围乃是蓝底黑边的吊顶,比中间佛字圈高出二尺,其上画风又有不同,乃是正方形方格,每方格一尺见方,金色滚边,内画有麒麟、凤凰、金龙、山羊等佛教吉祥瑞兽,这些图案,却是每个方格中一样的。 虽然对雕刻建筑并不在行,但只看了一眼,鬼厉便知道此乃是鬼斧神工一般的手笔。房顶上,这一片围绕佛字的内圈之中,垂下两个金色链条,倒悬着一盏长明灯,从下向上看去,大致是三尺大的一个铜盆,里面想来是装满着松油的。 鬼厉皱了皱眉,又转头向四周看去,只见此处倒像极了一间寺庙内的禅房,房间颇为宽敞,四角乃是红漆大柱子,青砖铺地,门户乃桐木所做,两旁各开一个窗口,同样使用红漆,看去十分庄重。一侧墙壁上乃是悬挂着一副观音大士手托净水玉露瓶图,下方摆着一副香案,上有四盘供果,分别为梨子、苹果、橘子、香橙;供果之前立着一个铜炉,上面插着三支细檀香,正飘起缕缕轻烟,飘散在空气之中。 而另一侧的墙边,便是鬼厉所在。此处摆着一张木床,古朴结实,并未有更多装饰,想来是出家人并不在意这等东西,房间也是一般简朴,除了上述东西,便只有摆在中间的一张圆桌,周边四张圆凳。桌子一字都是黑色,桌上摆放着茶壶茶杯,乃朴素瓷器。 也就在这个时候,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这间禅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个人迈步走了进来。鬼厉向他看去,不禁怔了一下,却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的年轻小和尚,手里托着木盘,上面放着一个新的水壶,走进来却也没有向鬼厉这边看来,而是直接走向房间中的桌子,将桌子上的茶壶与手中木盘上的那个调换了一下。 “你……是谁?”鬼厉开口问道,但是才说了一个字,突然便觉得喉咙疼痛,虽然没有上次自己昏迷时那般剧烈的火烧火燎,但也极不好受,声音也顿时哑了下来。 不过虽然如此,却也把那个小和尚吓了一跳,立刻转身看来,还险些把手上的木盘给打翻了。 “啊,你醒了?”那小和尚似是颇为惊讶,但眼中却有喜色,笑道:“那你等等,我立刻叫师兄他们过来看你。” 说着,他就欲向门外跑去,鬼厉冲着他的背影,嘶哑着声音问道:“小师父,请问一下,这里乃是何处?” 那个小和尚回头一笑,面上神情颇为天真清秀,微笑道:“这里?这里当然就是天音寺了啊!” 天音寺! 鬼厉一下子呆住了,如被惊雷打中。那小和尚一路小跑跑开了,想来是去叫人的,只剩下鬼厉一个木然躺回床上,心中混乱无比。 天音寺…… 他心头惊疑不定,但不知怎么,却另有一番苦涩之意,从深心之中泛起。 天音寺……天音寺……普智…… 远处隐隐传来说话声音,同时有几个脚步向这间禅房走来,有人低声向那个小和尚问些什么,那个小和尚显然年纪不大,天真活泼,笑声不断地回答着。 不知怎么,听着那些问答,鬼厉竟一时出了神,不去想现在自身处境,也不想往日仇怨,此时此刻,他突然竟无端羡慕起了这个平凡的小和尚了。似他这般天真活泼的样子,或许还不知人世有苦楚仇恨吧? 年少无知,却反而是我们这许多年来,最感幸福的日子吗? 脚步声嘎然而止,就在门外,有人对小和尚道:“你就不用进去了,不如你现在就去后院通报给方丈大师,就说张小凡施主已经醒来了。” 小和尚笑道:“也好。不过法相师兄,你可是说好了要教我修习大梵般若了,这可不能反悔。” 门外那人笑道:“小家伙,恁地贪心,快去吧,我答应了你,自然不会反悔。” 那小和尚显然十分高兴,呵呵一笑,蹦蹦跳跳去了。木门开处,啊呀声中,仿佛有人在门外停顿了一下,深深呼吸,然后,走了进来。 果然便是法相,跟在他身后的,还是那个高高大大的和尚法普。 一身月白僧衣,白净脸庞,手中持着念珠,法相的模样,仿佛这十年间没有丝毫变化。只见他缓缓向鬼厉躺着的木床走来,待走到床前,眼光与鬼厉视线想望,两个人,一时竟都没有了话语。 房间的气氛,一时有一些异样。片刻之后,法相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合十向鬼厉行礼道:“张施主,你醒来了?” 鬼厉眼角抽搐了一下,忽地冷冷道:“我不姓张,那个名字我早忘了。” 法相面容不变,只望着鬼厉,过了一会轻声道:“用什么名号自然是随你自己的意思,只是,你若连姓也不要了,可想过对得起当年生你育你的父母么?” 鬼厉脸色一变,哼了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法相也没有怪他的意思,他与法善二人,看着这个被天下正道唾弃的魔道妖人的时候,眼神中竟完全都是和善之意。法善从背后圆桌旁边搬过两张椅子,放在床边,低声道:“师兄请坐吧。” 法相点了点头,在椅子上坐下了,看向鬼厉,道:“你现在身子感觉如何?” 鬼厉不用他问,其实早就暗中查看过自己身体,原先胸口被重创至骨折的肋骨已经完全被接好,此刻用厚厚绷带绑住,显然是帮助固定着,至于肩上那许多皮外伤,也一一都被包扎完好,伤口中虽然不时传来痛楚,但隐隐亦有清凉之意传来,显然伤口上敷了极好的伤药,才有这等疗效。 法相见他没有回答,也不生气,微笑道:“你昏迷的时候,我已经帮你把断骨接好,其他皮外伤并不严重,只是你内腑受了重创,非得细细调理方能完好,也亏得你身体强壮,否则纵然修行深厚之人,在那样重伤之下,只怕也是不免。” 他顿了一下,又道:“刚才我那个小师弟也和你说了吧,此处便是天音寺,你在这里除了我们寺中少数几个人,天下无人知晓,所以很是安全。你只管在这里好生养伤就是……” 鬼厉突然打断了他的话,直视他的双眼,道:“是你们救了我?” 法相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回头与法善对望了一眼,法善低头,轻轻念了声佛号。 法相转回脸,不再犹豫,点了点头,道:“是。” 鬼厉哼了一声,道:“别告诉我你们不知道,你们这般举动万一被青云门知道,那会是什么局面?” 法相淡淡道:“我自然知道。” 鬼厉冷笑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背着师长来救我这个魔教妖人?” 法相向他看了一眼,不知怎么,目光中却有些异样。鬼厉皱眉道:“你看什么?” 法相笑了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是背着师长来救你的?” 鬼厉一怔,道:“什么?” 法相悠然道:“青云门当年七脉诸首座皆非寻常人,个个有不凡之处。风回峰首座曾叔常亦是其中之一,当日与他一战,要缠住他且短时间内不可暴露我门道法,这等功力,我自问还做不到的。” 鬼厉盯着法相,注视良久,法相坦然而对,微笑不改。许久,鬼厉忽然闭上了眼睛,不再看法相。法相点了点头,道:“你重伤未愈,还是需要多加休息才是。” 鬼厉闭着眼睛,忽然道:“你们为什么要救我?” 法相沉默了片刻,淡淡道:“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 鬼厉深深吸气,道:“为什么?” 法相低声颂了一句佛号,道:“你也不必着急,等过几日你伤势大好了,自然会有人告诉你的。” 鬼厉睁开眼睛,皱眉道:“谁?” 法相嘴角动了动,似又犹豫了一下,但终于还是道:“告诉你也无妨,便是我的恩师,天音寺方丈普泓上人!” 鬼厉一时怔住了,片刻之后,他看法相那张脸庞,料知是再也问不出什么了,干脆长出了一口气,埋头躺下。 远处钟声悠扬,又一次幽幽传了过来。 “咚……咚……咚……咚……” 第十六章 俗世佛堂 晨钟,暮鼓。日复一日,仿佛永无止境。 每一天,都仿佛与作日一模一样,有人感觉枯燥,有人便觉得心安;幽幽岁月,或长或短,本再人地心间。 一转眼,鬼厉已在天音寺待了多日,听者清晨肿声,傍晚沉鼓,从寺内不知名处每日准时响起,默默度日。叶不知怎么,才几日工夫,他却仿佛已经融入到这奇异的环境之中,每日里沉默寡言,只是怔怔出神。 他此刻正值壮年,虽然受伤颇重,但一来身体年轻,二来本身修行高,再加上天音寺对他以外的大方,有什么好药俱不吝啬,都往他身上使用。以天音寺的地位名声,寺里的好药,自然放到天下也是一等一的,药效迅速发挥,他一身伤病,竟是好的极快了。 不过数日,他已经能够下床勉强行走,只是走路的时候,胸口依然剧痛,没有几步,便喘息不止。不过饶是如此,也以让前来看望他的法相等人非常欢喜,赞叹说往日从未见过恢复如此之快的人物,看来不出一月,便可完全康复了。 鬼厉平日里与他们也是淡淡相处,偶尔交谈,双方也是对彼此之间这种对立的身份俱都避而不谈,似乎此刻在法相等天音寺僧侣眼中,鬼厉不过是他们好心救治的一个普通人而已,而不是他们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从青云门手中硬生生抢下来的魔教妖人。而鬼厉也再也没有问起天音寺众人为什么要救他的问题。 时日就这般悠悠而过,鬼厉的身子一天一天好了起来,这几日,他已经能够比较轻松地下地走路,有时晨钟暮鼓响起的时候,他便会拉把椅子打开窗户,做在窗外,侧耳倾听。似乎这天音寺里的钟声鼓声,对他来说,竟事另有一番韵味。 在他养伤的这段日子里,天音寺中僧人只有法相和法善常来看望他,其他的僧人都没有来过,更不用说普泓上人等普字辈身僧了。耳因为养伤的缘故,鬼厉也从未出过这个房间,除了偶尔打开窗户向外眺望,展现在他眼前的,也只不过事一个小小庭院,红墙壁瓦,院中种植几株矮小树木而已。 只是对鬼厉来说,这样一个普通朴实的小院子,竟事有几分久违的熟悉感觉,从他打开窗户的那一天起,虽然没有表露,但是在他心中,却已是立刻救喜欢了这个地方。 朝听晨钟,晚听暮鼓,这般平静悠闲的岁月,不过短短时日,竟已让他割舍不下,沉醉不已了。 有谁知道,在他心中,曾经最大的奢望,不过就是过着这样平静的日子吧…… 须弥山,天音寺,那广大恢弘的殿宇庙阁中,那一个陌生偏僻的角落小小庭院里,就这样住着,住着,住着…… “吱呀”,木门一下子被推开了,法相走了进来,向屋内扫了一眼,随即落到躺在床上的鬼厉身上。鬼厉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法相微微一笑,转身合上了门扉,向鬼厉道:“今日觉得怎样?胸口还疼痛么?” 鬼厉身子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向法相看了一眼,淡淡道:“你每次来都要问这句话,也不见得烦么?” 法相微笑摇头,目光一转,却是走到另一侧墙下,那副供奉着观音大士神像图前,从供桌上拿起三只细檀香,放在旁边一支细烛上点着了,然后插在了那个铜质香炉中。 轻烟袅袅升起,飘散到半空中,那副观音大士像突然变得迷蒙起来,空气中也渐渐开始飘荡着淡淡得檀香味道。 法相合十,向观音大士拜了三拜,这才转过身来,看了鬼厉半晌,忽然道:“你不过来拜一下么?” 鬼厉怔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向那副画像往去,面前画像之中得观音大士面容慈悲,端庄美丽,一双慧眼细长轻佻,似乎正望着世界万物,而此时此刻,正似乎慈悲一般地望着自己。 他心中一动,却随即冷笑道:“我拜她作甚,她若果然有灵,我往日里祈求上苍与诸天神佛那么多次,也不见他们发过慈悲!” 法相看了他良久,鬼厉坦然而视,嘴角依然挂着冷笑,丝毫每有退悔得模样。半晌,法相长叹一声,转过身来,却是对着观音大士佛像低头拜去,口中轻轻念念有词,也不知说些什么。 鬼厉在他身后看着他得模样,冷笑不止。 法相行礼完毕,转身过来,面上慈悲之色渐渐消去,换上了平和微笑,道:“我看你今日气色不错,而且最近身体也大致恢复了,不如我们出去吧。” 鬼厉闻言一怔,道:“出去,去哪里?” 法相微笑道:“去你想去得地方,见你想见得人。” 鬼厉眉毛一皱。随即扬眉道:“怎么,难道是普泓上人他……” 法相点头道:“正是,恩师听说你身体恢复,十分欢喜,让我今日过来看看,若你身体并不疲乏的话,可以相见。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鬼厉注目法相良久,忽而消道:“好,好,好,我等这一天等了许久了,我自然是要见他的,莫说身体好了,便是当日重伤在身,只要他愿意,我爬也要爬去见他的。” 法相合十道:“施主言重了,请随我来。” 说罢,他头前领路,鬼厉也随即跟上,不过也在即将走出这个房间的时候,他突然又回头看了看挂在墙壁上的那副观音大士神像图,在袅袅轻烟里,观音大士慈眉善目,微微含笑,似乎也正凝视于他。 鬼厉眉头一皱,哼了一声,却是立刻转身,再也不回头,径直去了。只剩下细细檀香,在他身后空空荡荡的房间里,轻轻飘荡。 走出院落,是一个长约两丈左右的通道,宽四尺,两侧都是红墙,又2人多高,顶上也铺的是绿色琉璃瓦片,通道尽头乃是一个圆形拱门。走近拱门时候,便隐隐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声响。 那声音颇为奇怪,乍一听似乎乃是庙内僧人诵读经书的声音,但其中还夹杂着其他怪声,有一些是在鬼厉想象中不该出现在此处的,如村落妇人聚在一起聊天谈话,又或信众高声礼佛,更隐隐传来还有些孩童啼哭声音。 这等等怪声,又怎么会出现在号称天下正道三大巨派之一的天音寺呢? 鬼厉心头惊疑不定,向法相看去,却只见法相面容不变,在头前带路,向着着拱门走了过去。鬼厉皱了皱眉,定了定神,也随之走了过去。 门外豁然开朗,但只见白玉为石,平铺为场,石阶层叠,九为一层,连接而上至大雄宝殿,竟有九九八十一层之高。而玉石雕栏之间,只见殿宇雄,极其高大,殿前十三支巨大石柱冲天而起,高逾十丈,殿顶金碧辉煌,八道屋脊平分其上,雕作龙首形状,每一道屋脊飞檐龙首之,赫然各雕刻着十只吉祥瑞兽,形态各异,栩栩如生。 而殿下种种雕刻华丽精美,更十远远超过了世人想象,非等闲人等已制作。在大雄宝殿之后,两侧、前方,俱是一间连着一间的高耸殿堂,其间或是广场连接,或是小路蜿蜒相连,有的直接便是连在一起,层层叠叠,大是壮观。 这建筑的雄伟华丽,也的确令人惊叹不止,但此时此刻,最令鬼厉惊愕的竟不是这些,而是这等佛教庄严圣地之上,此刻竟有无数凡人穿梭不停,无数人手持香火,跪拜礼佛,台阶广场,殿里殿外,香火鼎盛的难以想象。 偌大的一各天音寺,在天下正道中拥有崇高地位的天音寺,竟如同凡间普通寺庙一般,开放给无数世俗百姓烧香拜佛。 鬼厉从来没有想到这个,刚才的那阵阵怪声他明白了,但是眼前的这一切,他却更是糊涂了。自小在青云山上长大,他早就习惯了所谓的仙家风范,仙山仙境,原是只有修道人才能拥有的。在青云山上,哪里看见过一个普通百姓上山来烧香求愿过? 他转头向法相看去,愕然问道:“这……” 法相微微一笑,道:“今日正好乃是初一,所以人多了一些。虽然本寺香火旺盛,但平日也没有这许多人,只是每逢初一、十五,这附近方圆数百里的百姓,都有过来拜佛的习俗了。” 鬼厉摇了摇头,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问道:“不是,我是觉得奇怪你们怎么会让百姓们进来烧香拜佛?” 法相对鬼厉会问这个问题似乎在意料之中,点了点头,作了个这边走的姿势,然后带着鬼厉向大雄宝殿后面走去,边走边道:“其实早先天音寺也和青云门等门阀一样,并不对俗世开放,只是我恩师普泓上人接任方丈之后,与令三位师叔一起参悟佛理,发大愿心,说道:佛乃众生之佛,非吾一人之佛也。于是便决定开山门接纳百姓。” 说到这里,法相停住脚步,回身指向哪通向大雄宝殿的无数台阶路,道:“你看到哪条长长石阶了没有?” 鬼厉点了点头,道:“怎么?” 法相合十道:“那是一位师叔看到山路陡峭,百姓虽有心,却有许多身体虚弱者,行动不便,竟有不得不上山还愿,遂用大神通,以一人之力,费十年之功,在原本险峻的山路上硬生生开辟出了这以条 途,做了此等功德无量的善事。 鬼厉不由得肃然起敬,面色也端重了起来,道:“竟有这样了不起的前辈,请问他的名号?” 法相看了他一眼,意外沉默了片刻之后,低声道:“那位师叔名号普智,已经过世十数年了。” 鬼厉的身子猛地僵硬,像是“普智”这二字如晴天惊雷,生生打在他的脑海之中,直将他震得心神俱裂。 法相看了看鬼厉变幻不定,忽而悲伤,忽而愤恨得脸色,长叹一声,低声道:“罢了,我们走吧,方丈还在等着我们呢。” 鬼厉木然地跟随着法相走了过去,只有他原本轻松得步伐,此刻已经变得沉重无比。走了数丈之后,他突然面色复杂地回头,只见远远得地方,无数人穿行在那条石阶之上,老人、男人、女人、孩子,一个个面色虔诚从石阶上走过,口中念颂着佛号,仿佛他们走了这条路,便是离佛祖更近了一些。鬼厉连上表情复杂难明,一双手握成拳又缓缓松开,半晌之后,终究还是缓缓转头,向前走去。正在前方等候得法相合十念佛,却也并不多说什么。两人一起去了,只把无数信众与那条沉默得佛路,留在了身后,留在了人间。 此处原是人间,已非仙家佛境了。走过了大雄宝殿,后面仍然有长长一串殿宇庙堂,天音寺毕竟乃是名门大派,气派非普通寺庙能相提并论。法相一路带着鬼厉向后走去,却每有在其中任何殿宇楼阁停留,向后山走去。鬼厉一路跟在法相身后,一言不发,心事重重,对周围那些华丽精美得建筑,竟是都视而不见了。到了最后,法相带着他竟然走出了天音寺后门,走上了一条通向须弥山顶得小山路,鬼厉才皱了皱眉,道:“怎么,普泓上人他不在寺里么?”“法相点了点头,道:”不错,虽然本寺对世俗开放,乃功德无量之举,但出家人毕竟需要清净,恩师与几位师叔俱是爱净之人,向来便住在山顶小寺之内,我们一般也称呼为‘小天音寺’。“说罢,他微微一笑,露出两片洁白牙齿。 鬼厉默默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跟随着法相向须弥山顶走去。须弥山虽然比不上青云门通天峰那般高耸入云,但也决然不低。刚才他们出来得天音寺已是再半山之中,但他们此番向上行去,足足走了半个时辰,这才看到了小天音寺得牌匾。 从外面看来,小天音寺果然称得上个小字,进出不过三进得院子,与半山之上那座恢弘得天音寺相差甚远,但此处却距离俗世遥远。但只见周围苍松修竹,密密成林,山风吹过,松动竹摇,说不出得清幽雅意,与山下得热闹相比,却又是另外一番滋味。 鬼厉大伤初愈,走了这许多路,额头依然微微见汉,当下住脚暂且休息,回头望去,只遥望见半山里天音寺香火丝丝缕缕飘荡起来,便是这么老远,竟也清清楚楚,其间隐隐人声,说不出得虔诚之意。 鬼厉遥望半晌,怔怔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才转过身来,法相点了点头,带着他进了小天音寺。 这里比山下简单多了,他们二人穿过当中佛堂,向右拐了两个弯,走入后堂,便是三间清净禅室。法相走上前去,向着中间那间禅室门口,朗声道:“师傅,张小凡施主已经过来了。” 禅室中立刻响起了一个苍老却和蔼得声音,道:“清进来吧。” 法相回头,向鬼厉做了个请得手势,鬼厉犹豫了一下,便向那间房子走了进去,只是看法相却住脚停在外面,似乎并没有一起进去得意思。 走入禅室,鬼厉向四周看了一眼,只见这禅室中朴实无华,一切摆设与自己在山下养伤得那间禅室竟几乎一模一样。而当今天下正道巨擎,天音寺主持方丈普泓上人,正盘做在禅床之上,手中持着一串念珠,面含微笑地望着他。 “你来了。”普泓上人声音平和,微笑道。 不知怎么,面对这位禅师,鬼厉原本有些动荡得心怀,竟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深深吸了口气,他点头道:“是。” 普泓上人仔细打量着他,从上到下都细细看过,眼中闪烁着异样的慈悲与光芒,手中的念珠也轻轻转动,半晌道:“你应该是有话遥问我吧?” 鬼厉立刻点头,道:“不错,我很奇怪,天音寺为何要冒与青云门翻脸的危险救我,还有,你们为什么……” 他话问的急,说话声音极快,但只问到一半,却是不由自主停了下来,只见普泓上人伸出右手停在半空,却是阻挡了他继续说下午。 鬼厉不解,有些迷惑地望着普泓上人,普泓上人低首颂了一句佛号,却是下了禅床,站了起来,对着鬼厉道:“在你问我之前,我先帮你去见一个人吧。” 鬼厉一怔,道:“见人。是谁?” 普泓不答,只向外行去,口中缓缓道:“这个人想见你很久了,而且我知道,你也一定很想见他的。” 鬼厉愕然,却下意识地跟了上去,不知怎么,他的手心出汗,心跳竟是突然加快,仿佛在前方,竟有令他恐惧的存在。 法相一直安静地站在禅室之外,看见普泓上人这么快久带着鬼厉走了出来,他脸色也没有什么变化,只向后退了一步,站在一旁。普泓上人向他看了一眼,点了点头,也不说话,久带着鬼厉向另一个方向走去,那是这个三进院子之中,最后的一个小院,*着一堵山壁。 第十七章 苦海难渡 平实的小院和外面那进院落一样,简简单单*着山壁的一间屋子,中间一条小路青砖铺成,通向房门,两旁都要草丛,只是看去似乎并没有人认真打理,许多地方已经生了野草。与外面禅室不同的是,这间屋子的房门上,还挂着一块颇为厚重的黑色布帘,而除了这个门户,屋子上似乎并没有其他窗户之类的出口。 鬼厉望着这间平凡而普通的小屋,喉咙中一阵干渴,双手却是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他向普泓上人望去,却只见普泓上人的脸上,竟也是十分复杂的神情,似惋惜,似痛苦,一言难尽,而他也一样地,正望着那间小小门户怔怔出神。 一时间,竟无人说话,一片寂静,只有身旁野草丛中,不知名处,传来低低的虫鸣声,不知道在叫唤着什么。 良久,普泓上人轻轻叹息一声,道:“我们进去吧。” 鬼厉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低声道:“好。” 普泓上人缓缓走上前去,伸手拉开了布帘,吱呀一声,推开了房门。 幽幽声响,来自门户上的转子,也不知道有多少时日没有人推开这扇门了,沉重而凄凉。 一股寒气,陡然从屋内冲了出来,尽管鬼厉还站在门外,但被这股寒气一冲,以他这等修行,竟然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小小屋子当中,竟仿佛是天下至寒之地一般。 鬼厉皱了皱眉,有些犹豫,便在这个时候,普泓上人的声音从布帘后头传了出来,道:“小施主,进来吧。” 鬼厉深吸一口气,一甩头,伸手打开布帘,大踏步走了进去。 布帘缓缓落下了,房门再一次发出“吱呀”的凄凉声音,轻轻合上。小小院子里,又一次恢复了平静,法相的身影从前方慢慢走了过来,望着那间平实无华的小屋,口中轻轻念佛,却是弯腰拜了拜,脸上神情肃穆而庄重。 布帘放下,木门合上,因为没有窗户,屋子里登时一片黑暗。 刺骨的寒意,瞬间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似乎无数冰冷钢针,要刺入肌肤一样。鬼厉大病初愈,一时又打了几个冷战,不过他毕竟不是凡人,体内真法运行,便慢慢适应了过来。饶是如此,寒意虽无法入体,但那股刺骨冰冷,依然极不好受。 这须弥山上的小屋,竟似比极北冰原苦寒之地更为寒冷。 鬼厉心中惊愕,正在惊疑不定的时候,只听见自己身前普泓上人口中低低叹息一声,道:“师弟,我们来看你了,这个人,你想见很久了吧!”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异样的情怀,房间内的寒意突然竟是又冷了几分,几乎可以将人的血液都冻成冰了。然后,一缕微光,微微的银光,缓缓从普泓上人与鬼厉的前方,小屋尽头处,亮了起来。 那光芒轻盈如雪,先是一缕绽放,随后在光线边缘处又慢慢亮起另一道银白微光,却又与之*近,融为一体,接着一道一道的微光先后亮起,逐渐看出,是一个一尺见方左右的圆盘形状。 那光芒柔和,纯白如雪,光线升不过一尺来高,尽头处竟似乎化作点点雪花,又似白色萤火,轻轻舞动,缓缓落下,几如梦幻。 随后,那缕缕光线,缓缓融合,渐渐明亮,鬼厉与普泓上人只听见这屋中突起一声轻啸,清音悦耳,那白光大盛,瞬间散发光辉,照亮了整间屋子。 那一个瞬间,普泓上人低首颂念佛号,而鬼厉,却在顷刻间,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冻住了,再也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暖意,甚至于,他自己的心跳也似乎在瞬间停顿了下来。 他只是如一根僵硬的冰柱般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那光芒深处,脑海中再也没有一丝的其他想法,只回荡着两个字:普智! 幽光如雪,灿烂流转,从一个纯白如玉的圆盘上散发出来,同时冒着森森寒意。而在那一尺见方的圆盘之上,赫然竟盘坐着一个人,正是改变了当年张小凡一生命运,让如今的鬼厉刻骨铭心的人——普智。 远远看去,普智面容栩栩如生,虽然肌肤看去苍白,并无一丝一毫的生气,但仔细观察,竟没有任何干枯迹象。甚至于,他依然是当年那个张小凡记忆中慈悲祥和的老和尚,竟没有丝毫改变,只是在神色之间,多了一丝隐隐的痛苦之色。 但普智的身体不知怎么,竟是比原来缩小了一倍之多,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盘坐在那个纯白寒玉盘上,想来这屋子之中寒气袭人,却又并未看见有堆放冰块,多半是应在这件异宝上。而普智遗体能保持这么久,多半也是这异宝之功。 只是,鬼厉脑海之中却再也想不了这么许多,那个端坐在玉盘之上慈悲祥和的僧人,却分明是深深镂刻在心底,十数年来,竟没有丝毫遗忘。 是恨么? 是恩么? 他脑海中时而空空荡荡,时而如狂风暴雨,雷电轰鸣,千般痛楚万般恩怨,竟一时都泛上心间! 那个慈和的僧人,是救了他命的人,是教他真法待他如子的人,可是也正是这个看似慈悲的僧人,毁了他的一生,让他日夜痛楚,如坠地府深渊…… 恩怨交缠,本以为只在心间,却不料今时今日,竟再见了他的容颜。 鬼厉心神激荡之下,竟是有些站立不住,头晕目眩,身子向旁边倒去。便在此时,一只温和带着暖意的手从旁边伸来,扶住了他,同时熟悉的一股气息,佛门真法大梵般若,从那个手心传来,浑厚无比,将鬼厉心头冲盈激荡的血气缓缓平服下来。 “阿弥佗佛,小施主,你不要太过激动,保重身体要紧。”普泓上人平和的声音,从旁边轻轻传来。 鬼厉如从梦中惊醒,一咬牙,深深呼吸,放开了普泓的手,重新站直了身体,然而,他的眼神,却从来没有离开过普智的脸庞。微光中,普智祥和的脸上,那丝痛苦神色,仿佛更是深邃了。 普泓上人在一旁,仔细端详着鬼厉,在他眼中,这个年轻人此刻痛苦脸庞在微光中变幻着,此时此刻,鬼厉仿佛再也不是那个名动天下的魔教妖人,而只是他眼中一个痛苦的凡人,就像是,多年前那个少年。 他轻声叹息,目光沉沉,转头向前方普智看去,缓缓走上前,凝视着普智的脸,低声道:“师弟,你生前最好遗愿,做师兄的已经帮你做到了,师兄无能,当年救不了你。恶因出恶果,自债需自尝。这是你当年自己说的,愿你早日放下宿孽,投胎往生。阿弥佗佛!” 他合十对着普智遗体,行了一礼,然后径直向外走了出去,将出门的那一刻,他淡淡道:“小施主,我想你也是想和普智师弟单独待一会吧。我在前面禅室之中,你若有事,过来找我即可。” 鬼厉没有说话,对此似乎充耳不闻,此刻他的眼中,只有那个微光中的普智僧人了。 普泓上人叹息一声,拉开门掀开门帘,走了出去。屋子之中,一片寂静。 鬼厉慢慢地,慢慢地移动脚步,一点一点向普智走了过去。他像是在恐惧什么,有些不知所措,明明他曾经那般切齿痛恨,可是为了什么,这个时候,他心头竟是涌出无限伤悲。 那个人,安静地坐在那里,没有丝毫的生气,却又仿佛一直在等候什么的样子,甚至在他帮着痛苦之色的脸上,似乎更有一份渴望与期待。 鬼厉慢慢走到他的身前,盯着普智,双手慢慢握紧,指甲都深深陷入肉里,可是最后终究还是松开了。他像是失去了倚*,一身无力,就这般,悄无声息地跌坐在地上,坐在普智的身前,一言不发。 微光闪烁,照耀着普智和他,两个人的身影! 光阴,在这间屋子里停顿了,时而倒流,时而跳跃,却终究不改的是两个的心灵? 纵然是一颗还在跳动,一颗已经寂静! “咚……咚……咚……咚……” 晨钟,再一次的敲响,回荡在须弥山的每一个角落,悠悠扬扬,将人从梦境中唤醒,却又有种能将人从凡尘俗世里带走的滋味。 须弥山顶,小天音寺,寂静禅室之外,响起了敲门声音。 普泓上人扬眉,随即微微摇头,叹息了一声,道:“是法相么,进来吧。” 法相应声而入,走过来向普泓上人行了一礼,看他脸上,却似乎有一丝担忧之意,道:“师父,已经整整过了一日一夜了,张施主他到现在还没有出来。” 普泓上人摇了摇头,道:“宿世孽缘,一世情仇,哪里是这么容易看得开,放得下的!” 法相合十,低声道:“是。”随即皱眉,向普泓上人道:“师父,我是担心小屋之中有‘玉冰盘’在,虽然可以护持普智师叔法身不朽,但至寒冰气,却对常人大大有害。而且张施主他重伤初愈,又是心神大乱痛楚不堪,万一要是落下什么……病根,我们如何对得起普智师叔的临终交代?” 普泓上人淡淡道:“无妨,我昨日已用大梵般若护住他的心脉,再加上他本身修行,寒气虽毒,料想已无碍。” 法相听了,这才松了口气,合十道:“原来如此,弟子也放心了。” 普泓上人点头,同时向法相看了一眼,道:“我看你对这位张施主十分关怀,虽然有当日你普智师叔临终交代,但于你自己,似乎也对他另眼相看吧。” 法相微笑道:“师父慧眼,的确如此。”说着他似回忆起往事,叹息一声,道:“不瞒师父说,自当年与张施主初次见面到如今,已十年光阴匆匆而过。十年来,弟子佛学道行或有小进,于人生一世却如婴儿行路,几无变化。惟独这位张施主,观他这一生,惊涛骇浪,波澜起伏,大悲大苦,恩怨情仇,佛说诸般苦痛,竟是让他一一尝尽了。” 普泓上人微微动容,合十轻念了一句佛号。 法相又道:“弟子也曾在夜深未眠之时,想到这位张施主,亦曾以身相代,试想这诸般苦痛发生在弟子身上。可惜弟子佛学终究不深,竟是怖然生惧。佛说肉体皮囊,终究不过尘土而已,惟独这心之一道,重在体悟。每每念及此处,想起张施主一生坎坷,如今竟尚能苦苦支撑,弟子娄实敬佩。” 说到此处,法相突然神色一变,却是向普泓上人跪了下来。普泓上人一怔,道:“你这是为何?” 法相低声道:“师父在上,弟子修行日浅,于佛法领悟不深,偏偏对张施主这样人物苦于心魔,委实不忍。愿请恩师施大神通,以我佛无边法力,渡化点拨于他;以佛门慈悲化他戾气,使他脱离心魔苦海。这也是大功德之事,上应天心仁慈,下也可告慰过世的普智师叔。师父慈悲!” 说罢,他双手伏地,连拜了三拜。 普泓上人摇头叹息,长叹道:“痴儿!痴儿!你可知你这般言语,反是动了嗔戒。再说了,非是为师不愿渡化此人,而是他多历艰难,一生坎坷,时至今日早已经是心志如磐石,非寻常人可以动摇其心。正所谓佛在人心,众生皆有佛缘,将来沦入苦海,亦或回头极乐,全在他心中一念,我等并无法力可以施加于他了。” 法相缓缓站起,低首合十,面上不免有失望之色,但还是低声道:“是,弟子明白了。” 普泓沉吟片刻,道:“你还是到后面小屋里去看看他吧,虽然屋内寒气应该没事,但以他现在的身子,一日夜水米不进,总也不是好事。” 法相应了一声,定了定神,向屋外走去,正拉开门想要出去时,突然只见门外竟站着一个,阳光从背后照了进来,那人面孔一片阴影,一时看不清楚面容。 法相吃了一惊,向后退了一步,这才看清竟是鬼厉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来到了这屋外门口,悄无声息地站着。一日一夜不见,鬼厉看去似乎并没有什么倦容,但脸色已经变得十分苍白,一双眼中满是血丝,怕是这一夜都未曾合眼。 看到是法相的时候,鬼厉嘴角动了动,慢慢向着法相点了点头,法相怔了一下,合十还礼。鬼厉随即慢慢走了进来,站在普泓上人的对面。 普泓上人依然和昨天一样,盘坐在禅床上,手中持了念珠,不断转动着。看见鬼厉欲言又止,他却也不奇怪,淡淡对法相道:“给小施主搬张椅子,另外,你也坐下吧。” 法相答应一声,拖了张椅子过来给鬼厉坐了,自己也坐在一旁。 普泓上人沉默了片刻,道:“你现在有什么话要问我的,只管问好了。” 鬼厉目光似乎有些游离不定,仿佛他的心境到现在还没有平服,半晌之后,才听他低声道:“你们天音寺为什么要救我?” 普泓上人合十道:“凡事有果皆因有因,施主有今日坎坷境遇,多有天音寺普智师弟当年种下的恶果,既如此,天音寺便不能见死不救。” 鬼厉哼了一声,道:“你们这么做,也不怕青云门和你们翻脸?” 普泓上人微微一笑,道:“怕。” 鬼厉听了他如此直白,倒是吃了一惊,道:“那你们还……” 普泓上人摇头道:“天音寺与青云门世代交好,历代祖师都有训斥,不可随意毁坏。所以我才令他们将一身黑衣包裹,不露痕迹将你抢了回来。” 鬼厉冷笑道:“青云门中高手如云,万一你们要是暴露踪迹呢?” 普泓上人淡淡道:“我令他们藏匿踪迹,是为两派和气着想,不愿正道两门横生枝节,这才行此下策。但若果然意外,那也没什么,为救施主你,说不得也只好翻脸了。” 鬼厉盯着普泓上人,沉声道:“你们到底为了什么,要这般不顾一切的救我?” 普泓上人这一次,却沉默了下去,鬼厉却也没有追问,只是盯着他。良久之后,普泓上人长叹一声,道:“你想不想知道,当年普智师弟垂死之际,挣扎回到天音寺之后直到过世的那段事情?” 鬼厉身子一震,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看他眼中痛苦之色,仿佛是内心中又是一番惊涛骇浪,最后,他低声说道:“想”。 不知怎么,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第十八章:孽缘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可是却好像在昨天发生的一样,一点那没有淡忘。”普泓上人的声音平和,缓缓地飘荡在屋子之中,他开始慢慢述说往事。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阴天。那一天从早上开始, 我就觉得心神不宁,却说不上到底哪里不对,连功课都忍不住分心了。这种情况很少见,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所以那时心情不是很好。” “这就这样,一直到了傍晚,耳边听着暮鼓响起,眼见天色渐渐暗了,我才好了一些,那个时候,我不过是觉得多半是我修行不够,不能净心,不料就在那天色将暗未暗的时候,突然,我听到天音寺门处传达室来一声尖声呼喊……”说到这里,普泓上人转过头,看了看法相。 法相点头道:“是,那时正是弟子巡视山门,突然间在寺院门外不远处有个人昏倒在地,辫子连忙过去查看,不想……竟然是普智师叔。”他叹了口气,道:“当时普智师叔神志不清,面容极其憔悴,只是脸颊之上不却不知怎么,一片通红。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乃是普智师叔为了暂时续命,服下了奇药”三日必死丸“的缘故。” 鬼厉听到此处,怔了一下,这药丸当真是闻未所未闻,忍不住问了一句:“什么是三日必死丸?” 普泓上人道:“ 这种奇药并非用于正途,据说乃是昔年魔教之中一个名号叫做‘鬼医’的怪人,异想天开调制出来的。听说只要服了这种药丸,纵有再重的伤势,此药也能激发本身的潜力,让你多活三日,并在这三日之中,可以保护正常人的体力。只是一旦三日过后,此药却又变成了天下间第一剧毒之物,便是身体完好之人,道行修为通天,也敌不过这奇药,必死元疑。所以才取了这种古怪的名称。” 鬼厉默然无语,普泓上人接着道:“当时我们自然并不知道这么多,只是我接到法相徒儿急报之后,一时大惊失色。普智师弟天赋聪慧,道行深厚,在我天音寺中向来是出众的人物,竟想不到会变成这般模样,当时我立刻让人将他抬了进来,在禅室救治,可是他一直昏迷不醒,体内气息散乱,非但是中了剧毒,同时也被道行极高的人物击成重伤,竟是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普泓上人说到此处,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十余年,但他面上仍然现出黯然惨痛神色,显然当年的这段往事,对他打击很大。 “那个晚上,我竭尽所能救治普智师弟,但是我用尽灵药,耗费真气,竟都不能使普智师弟清醒过来,眼看他气息越来越弱,我当时心中真是痛苦不堪。难道我这个师弟,竟是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他身体受到如些重创,便是早几日死了也不意外,只是他竟然强自支撑回天音寺,自然是要在临死之前,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说,又或是有什么要紧之事,一定要对我们有所交代。” 普泓上人说到这里,长叹一声,沉默了下来,似乎在他脑海之中,又浮现出当年那段日子,过了半晌,法相在一旁底声咳嗽一声,轻声道:“师父,当年我一直都陪在你和普智师叔身边,不如接下来的事情,由我代为叙述吧。”普泓上人默默点头,不再言语。 法相咳嗽一声,接着说了下去:“当年我一直陪在师父身边,看着师父和普方师叔等人竭力救治普智师叔,但都毫无效果,也是心急如焚,普智师叔往日待我极好,只恨我道行浅薄,竟不能为他做些什么,不料,就在我和师父师叔等无计可施的时候,那日深夜,普智师叔竟然是自行醒转过来了。” “啊……”鬼厉一扬眉,口中轻微发出了一声低低呼喊,随即他迅速控制住了自己,面色再次平静了下来。 法相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当时正是我值夜守护普智师叔,大惊大喜之下,我立刻将师父和普方师叔叫了过来。虽然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但我到现在还记得,普智师叔那个晚上一脸颓败,但面颊之上,竟是如欲滴血一般赤红,实在是可怖。” “见到普智师叔突然好转过来,师父与我们都十分欢喜,虽然看去普智师叔面色古怪,但一进也顾不了那么许多。当时师父他老人家正想询问普智师叔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竟伤到如此地步。不料……不料普智师叔一见师父,他他……”法相顿了一下,竟是要定了定神。这时,房间中一处寂静,普泓上人闭上双眼,口中轻轻念颂佛号,手中念珠轻持转动,鬼厉则是凝神细听。 法相不知怎么,面色有些难看,但终于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普智师叔清醒之后,一直比较安静,不料当师父闻讯过来之后,他一见到师父,突然之间,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般,整个人都拌了起来,竟是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和师父以及普方师叔都是大吃一惊,只见当时普智师叔面色殷红如血,一双眼只紧紧盯住师父他老人家,伸出他一只枯败干横的手,向着师父。师父他立刻快步走了过去,握住了普智师父的手掌,正想问话的时候,普智师叔竟然……”法相面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向普泓上人看了一看,普泓上人面色不变,依旧是那般闭目合十的样子。 法相微一沉呤,接着说道:“普智师叔握住师父的手,突然之间,他像是完全崩溃,竟然如同一个孩童一般,*在师父身上号啕大哭起来……” “什么?”鬼厉听到这里,竟然一进忘情,愕然站了起来,盯着法相。在他心目中,那个普智神僧不管干什么事情,但在他印象中,哪里什么是如此模样? 法相叹息一声,道:“当时我们三人一时也被吓得呆了,手足无措,都不知普智师叔究竟怎么了,竟是如些失常。可是看着普智师叔模样,竟然一副悔恨已极,痛不欲生的神情,我们不知如何是好。当时只记得普智师叔,对着师父道:师兄,师兄,师弟该死,竟是犯下了滔天罪孽。纵万死,也不能偿补万一了!” 鬼厉面上眼角抽搐了一下,却没有说出任何话语。 法相声音低沉,又道:“当时我心中震骇之情,委实是无以复加,而看着师父师叔的模样,显然也是如是想法。只是当时情况,普智师父神态痴狂,几近疯癫,我们无可奈何,只得好言相劝,希望他先好好歇着息,有事等身上伤好了再说。” “可是普智师叔却坚持不允,并说他为了回来天音寺见诸人一面,已经是服下了三日必死丸,不出一日夜,他必然死去。临死之前,他却有极重要之事告知师父师叔,并有大事托付。若不听他所言,他便是死了也不得安心。” “我们听到此处,都是又惊又急,但在普智师父面前,我们终究无法,只得任他说来。本来我以为普智师父重伤之下,只怕神志不清,谁知他这么一说,竟是说出了如此一个大逆佛心人伦,罪孽无边的恶事来。” 普泓上人低低叹息一声,合十念叨“阿弥陀佛!” 法相听了,变合十行礼颂佛,然后年向鬼厉,望着他渐渐变得铁青的脸庞,接着道:“普智师叔紧紧抓住师父的手,一面述说,一面是老泪纵横,我们几个人在旁边听了,却是越听越惊,几至毛骨悚然,普智师叔言道:他为了实现自己佛道参悟一体的愿望,在数日这前再度上了清云山拜见青云门掌教道玄真人,表明自己看法,可惜道玄真人相拒。 失望之下,他信步下山,来到了青云山下一个小村子之中,那个小村子名叫'草庙村'…… “ “嗯”一声闷响,几乎同那“草庙村”三字同时响起,却是鬼厉手扶桌子,心神激荡之下,竟是硬生生将桌子一角给拧了下来,捏成粉末,从他手掌间细细洒了下来。 法相向那个桌子看了一眼,在心中暗自叹息,但口中仍是继续说:“当日普智师叔走进草庙村,在村子后头一间破败小庙之中暂时歇息,无意中看到一群少年打闹玩耍,只是其中两个少年吵闹之后,少看心性,差点竟是做出丧命的憾事,幸好普智师叔及时出手,算是救了其中一个小年。” 鬼厉面上神情再度变幻,拳头紧紧握紧,一双眼中却是明显出现了痛苦之色。 “普智师叔本来也并未将这件小事放在心头,只是当时天色惨淡,似有风雨将临,便打算在那间破庙中休息一夜再走。不料就在那天晚上,便是出了事……” 鬼厉的头,深深埋了下走,再不让其他人,看到他的脸色。回忆如刀,像是深深砍在了他的心间,血如泉涌,不可抑止! 法相的声音缓缓回荡着:“是夜,普智师叔突然从禅定中惊醒,发觉竟有一个黑衣妖人潜入草庙村中,意图掠走一个资质极好的少年。普智师叔自不能坐视不理,便出手将那少年救下,但事情有诡异,不曾想那黑衣妖人恶毒狡猾,竟是以这少年作为幌子,其目的反是普智师叔,随即趁普智师叔心神大乱,又以魔教妖法重创普智师叔。也就是到那个时候,普智师叔才明白 ,原来 这个黑衣妖人的种种毒辣手段,是为了普智师叔身上封印的那枚大凶之物‘噬血珠’。” 鬼厉的肩头动了动,却没有抬起头来,衣袖之间,隐隐传来吸血珠上熟悉的冰凉气息……。 千般滋味,万种情仇,一起涌上心头,你,又是怎样的感触? 他默然,无言,只是全身绷紧,不由自主地,轻轻发抖……。 “虽然那妖人手段阴险狠毒,但普智师父毕竟道行极深,虽是重伤之身,他老人家依然用佛家之大神通,与那妖人力拼之下两败俱伤,虽然自身重伤垂死,却仍然成功将那妖人惊走。只不过在这个过程中,普智师叔却愕然发现,那人竟然懂得青云门道家真法异术,显然与青云门有莫大关系。” “在普智师叔与那妖人斗法之时,不知道是佬缘故,白天里他救了性命的那个少年,竟然也悄悄来到了破庙之中,几番激斗之下,那孩子受了波及,昏了过去。斗法之后普智师叔虽将那黑衣妖人惊走,但是他已经油尽灯枯,重伤垂死,不得已吞服下了昔年偶然得到的一枚三日必死丸续命在旦夕。” “他老人家一来自知必死,心神已乱,再不能平静处事,二来又忧虑那妖人日后必定要折返回来杀人灭口,他虽然并不惧怕,但这草庙村众多村民,却只怕难保不被穷凶极恶的妖人屠戳,如此岂非他犯了滔天罪孽。他本有心向青云山求救,但那个妖人却分明与青云山有极深渊源,万一上山之后一个好歹,自己丧命不怕,岂非又误了众多性命。” 法相面色凄凉,似乎也为当年普智所处之绝境而伤怀,叹道貌岸然:“普智师叔多年之前,曾在天下游历史,在西方大沼泽元意中收服了天下至凶之野禽‘噬血珠’,他老人家禀上天仁慈之心,以佛门神通大法将此凶物镇压,日夜携带身上,以免其祸害世人。只是这噬血珠凶戾之气实乃天生,虽然佛法护体,竟还是悄悄侵蚀了普智师叔的神志。只是平常有佛法护持,看不出来而已。” “当日,普智师叔面临绝境,自知必死,而他一生佛道参悟的宏愿更是看来要化为泡影,不由得心神激荡而大恸,不料,就在那看似绝境之中,他老人家竟……竟是异想天开一般,想到了另外一条异路,来实现他的宏愿。” 鬼厉的呼吸,慢慢急促起来了。 法相停顿了一下,慢慢道:“普智师叔竟然想到私下传授一个少年天音寺佛门无上真法大梵般若,然后让这个少年想办法拜入青云,如此一来,即可实现他一生宏愿。当时他对佛道参悟之事耿耿于怀,一念及此,便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再也不肯放弃,随后他权衡之下,便选择了那位被他救了性命的少年,专了他大梵般若的真法口诀,同时对他交代了不可对外人泄密,将他一生心愿,都放在了那少年身上。” “嘿,嘿嘿……嘿嘿嘿嘿……”鬼厉极度压抑的笑声,在他低垂的脸上流淌出来,带着几分凄凉,几分苦涩,更几分哽咽。 也不知道他是嘲笑普智,愤恨不已,又或是怨怒苍天,自叹命运? 法相待他笑声过后,面上浮现出一丝黯然,接着道:“诸事安排妥当之后,普智师叔施法让那个少年重新睡去,此刻因为三日必死丸的效力,他体力已经渐渐恢复,原本打算就此离去,在三日之中赶回天音寺,交代后事。不料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青云门收徒甚严,而他所选那位少年又并非千年一逢的那种奇才佳质,细细想来,青云门竟未必能够将这个少年收入门下的。” “眼见平生最大心愿又要落空,而自己离死不远,普智师叔心神大乱,加上他重伤之后,佛法修行已然大损,远不如平日,他体内那股被噬血珠侵蚀的戾气,便就在此时此刻,发作了出来,终于做出了无可挽回的罪孽。” “普智师叔心神动荡之时,被那股戾气所袭,头脑混乱之中,一心只知道冥思苦想如何完成自己的心愿,在他胡乱思索之中,竟然想到只要那少年成了孤儿,而且是发生了极大的事故,因为在青云山下的缘故,青云门必定不会坐视不理……” 普泓上人面上忽然露出悲伤神色,手中念珠转动速度陡然加快,口中佛号也颂念不止。 “于是……”法相的声音,此时此刻竟有些颤抖起来,“普智师叔竟然想到了该,该,该如何让这个孩子成为孤儿,好让他拜入青云门下。那个时候,他完全散失本性,尽数被噬血珠妖力戾气所控,终于,他慢慢走入草庙村中,开始……开始杀人;而见到第一处鲜血之后,他已然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凶性大发,竟然将草庙村中二百余人尽数屠戳殆尽,招下了这滔天罪孽!” “够了,不要再说了!”突然,鬼厉大声喊了出来 ,猛地站了起来,已然是泪流满面。 “不要再……说……了……”他声音嘶哑,竟是哽咽不能成声。 法相默然,缓缓低下了头。禅床之上,普泓上人睁开了眼睛,慢慢下了床,走到鬼厉身边,伸出手轻轻抚慰鬼厉肓膀,低声道:“孩子,你想哭想骂,尽管哭骂出来吧。不过当日之事,你终究还是要听完的。” 鬼厉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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