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启明官察君 启明官察B
▲ 康月林 资料图。
2025年4月27日,随着康月林受贿案一审判决的公布,湖南攸县在13年内连续三任县委书记相继落马的官场震荡,再次引发社会对县域政治生态的深度关切。
2012年至2021年间,湖南省株洲市攸县接连曝出三任县委书记康月林、谭润洪、胡湘之严重违纪违法案件,创造了县级主官"三年腐一任,十年塌三任"的惊人纪录。这场持续十余年的系统性腐败,不仅折射出县域治理的特殊困境,更暴露出权力失控引发的生态畸变。
胡湘之(2012-2016)、谭润洪(2016-2019)、康月林(2018-2021)三任主官的腐败轨迹,不仅暴露了权力运行的深层病灶,更折射出县域治理体系的系统性危机。从"政绩工程"到"家族式腐败",从"提篮子"牟利到"政治骗子"围猎,三任书记的腐败链交织成一张权力寻租的网络,其背后是政治生态的持续恶化与治理机制的长期失灵。本文通过解剖这三起典型腐败样本,揭示权力异化如何在不同治理阶段呈现不同形态,继而探讨政治生态重构的深层逻辑。
▲ 胡湘之 资料图。
一、权力代际传递中的腐败变异
1.1胡湘之时代(2012-2016):政策变形的"期权化"腐败
作为县域发展"黄金期"的主政者,胡湘之将招商引资异化为权力寻租的遮羞布。其独创的"三三制"招商模式——即项目落地需缴纳30%保证金存入指定账户、30%资金用于关联企业配套、30%由招商团队支配——实为精心设计的利益输送链条。经查,其通过特定关系人成立空壳公司,将价值13.6亿元的开发区地块以"零地价"配置给利益集团,个人从中收受干股分红逾8000万元。
这种"期权腐败"具有显著时滞性特征:前期以政绩工程包装权力寻租,中期通过股权代持隐匿资产,后期借职务调整安全变现。胡湘之落马时,其家族已形成横跨地产、建材、物流的隐形商业帝国,暴露出县域经济转型期政策工具异化为腐败载体的特殊风险。
1.2谭润洪时期(2016-2019):审批权证券化的"雅贿"狂潮
接任者谭润洪将腐败链条延伸至文化领域,开创"雅贿2.0"模式。其主导的"攸州文化产业园"项目,表面上推动非遗保护,实则将文物鉴定、艺术拍卖资质作为行贿媒介。办案人员在其私藏的68幅名家字画中发现32幅赝品,经专业机构评估实际价值仅为标注价的5%,其余差价均以"专家咨询费"名义回流至其个人账户。
更具破坏性的是其建立的"影子股东"制度:通过特定关系人在香港设立离岸公司,以外商投资名义套取地方产业扶持资金。2017-2018年间,某新能源项目通过这种"左手倒右手"的操作,骗取财政补贴2.3亿元,而实际完成产能不足申报量的7%。
1.3康月林阶段(2018-2021):土地财政催生的"期权化"变现
康月林在任期间,正值三四线城市房地产深度调整期。其发明的"预售土地指标"交易,将本该用于保障房建设的280亩土地指标,以每亩38万元的价格转让给开发商,同时默许对方延迟支付土地出让金。这种"时间差套利"使其在卸任前突击完成6笔异常土地交易,涉及金额达5.7亿元,个人从中获取"延期兑付"的期权收益。
三任主官的腐败形态演变,完整勾勒出从传统权钱交易到金融化、证券化腐败的嬗变轨迹。当权力寻租突破产业边界向虚拟经济渗透,腐败已从个体行为演变为系统性制度溃败。
▲ 谭润洪 资料图。
二、权力异化的三重镜像:三任书记的腐败图谱
2.1胡湘之:政绩异化与家族腐败的双重变奏
胡湘之在攸县主政期间,以"城市建设年"为幌子,盲目上马文化园二期、"一江两岸"等劳民伤财的"形象工程",其中望江楼项目耗资5000余万元却无实际民生价值。这种政绩观的扭曲,本质是权力的工具化——通过制造"发展奇迹"来掩盖制度缺陷。在经济领域,他利用土地审批权为胞弟胡某阳、侄子胡某文承揽工程,形成"家族式腐败"链条,涉案金额达1372万元。更值得警惕的是,其腐败行为已突破传统权钱交易模式,发展出"权力-资本-亲属"的利益共同体,如在醴陵市陶子湖片区景观亮化工程中,岳父、妻舅等亲属集体参与分食利益。
2.2谭润洪:权色交易与"提篮子"腐败的升级
谭润洪的腐败呈现出"复合型"特征:在工程领域,他通过"提篮子"方式为情妇刘某姣在河道砂石开采权出让、医疗器械采购等项目中牟利,涉案金额达5703万元;在土地开发中,他违反程序为特定关系人量身定制土地出让条件,导致国有资产流失;在人事任免上,他搞"一言堂",将多名亲信安插在关键岗位,形成"权力小圈子"。这种腐败模式的升级,反映出权力运行的"暗箱化"——通过设立特殊通道规避制度约束,如在攸州互联网金融创新中心建设中,他主导的P2P产业最终沦为非法集资的温床。
3.3康月林:工程腐败与政治投机的深度勾连
康月林的腐败呈现出"系统化"特征:在工程领域,他利用担任攸县县委书记期间的职务便利,为17家企业在项目推进、工程款拨付等方面提供帮助,非法收受财物1648万元;在政治生态领域,他结交政治骗子,通过伪造学历、虚构政绩等方式谋求晋升,形成"政治掮客-官员-商人"的腐败网络;在家庭层面,他纵容亲属利用其影响力承揽工程,家风败坏直接导致腐败蔓延。这种腐败模式的"代际传递",暴露出权力监督的长期缺位——从胡湘之到康月林,三任书记均存在亲属涉腐问题,却未得到有效遏制。
▲ 康月林 资料图。
三、政治生态畸变的四大症候
3.1决策机制的"黑箱化"
三任书记通过"三重一大"事项的程序倒置,构建起"三会两密"决策体系:重大决策前召开书记办公会定调,常委会讨论时隐瞒关键信息,党政联席会仅作形式表决;涉密项目采用"清单切割法",将整体工程拆解为若干保密标段。某开发区环评报告显示,本该公示的污染数据被篡改为"商业机密",导致下游3个村庄连续5年出现饮用水危机。
3.2监督体系的"空转效应"
县域特有的"熟人政治"消解了监督效能。审计部门近三年对攸县的7次专项审计,均因"资料不全"未能形成有效结论;纪检机关查处的23起案件中,62%的线索来自异地交叉办案。更具讽刺意味的是,三任书记任内均获评"全省廉政建设先进县",暴露出考核评价体系的符号化倾向。
3.3干部选拔的"逆向淘汰"
用人腐败形成恶性循环:2016年开发区管委会选拔中,谭润洪指定某空壳公司负责人担任副主任,其任职期间违规提拔的17名干部中,6人涉及工程招投标违法。这种"劣币驱逐良币"效应导致县域政治精英向"会来事"的投机者集中,某乡镇党委书记坦言:"现在比的是谁更懂潜规则,而非真本事。"
3.4经济生态的"饮鸩止渴"
为维系腐败链条运转,三任主官不惜透支发展后劲:违规返还企业税收达财政收入的18%,远超国家规定上限;人为压低工业用地价格,导致土地收益流失逾15亿元。这种"杀鸡取卵"式发展,造成县域经济增速从2015年的9.7%骤降至2020年的2.3%,留下巨额债务黑洞。
▲ 胡湘之 资料图。
四、政治生态的畸变:从"一把手"专权到系统性腐败
4.1权力结构的失衡:"一把手"的绝对权威
攸县三任书记的腐败,本质上是"一把手"权力过度集中的产物。在决策机制上,县委常委会往往沦为"书记办公会",重大事项不经集体讨论直接拍板,如胡湘之在文化园二期项目中个人决定追加投资4000万元。在执行层面,书记通过兼任多个领导小组组长,将土地审批、工程招标等关键权力揽入怀中,形成"权力闭环"。这种权力结构的失衡,导致监督机制形同虚设——同级纪委难以监督"顶头上司",上级监督又因信息不对称而滞后。
4.2利益网络的固化:官商勾结的共生模式
腐败链的形成离不开官商勾结的利益网络。在工程领域,商人通过"围猎"书记获取项目,书记则通过商人实现利益输送,如谭润洪与刘某姣共同收受某房地产公司1000万元贿赂。在土地开发中,"提篮子"现象普遍存在,商人通过官员亲属或特定关系人规避招标程序,如胡湘之的侄子胡某文在多个项目中"提篮子"牟利。这种利益网络的固化,使得腐败行为具有极强的隐蔽性和传染性,形成"查处一个、带出一串"的塌方式腐败。
4.3制度执行的虚化:监管体系的形同虚设
制度执行的虚化加剧了腐败蔓延。在工程招标中,"明招暗定""围标串标"等问题突出,如康月林主导的多个项目存在拆分标段、量身定制资质等违规操作。在土地管理上,土地出让金拖欠、违规变更土地用途等现象频发,如谭润洪为某企业违规办理土地变性手续,造成国有资产流失。这种制度执行的虚化,根源在于监督机制的失灵——纪检监察部门受制于同级党委,难以独立开展监督;审计部门的事后审计又缺乏时效性,导致问题长期积累。
4.4文化生态的恶化:圈子文化与投机心态
政治文化的畸变成为腐败滋生的土壤。在攸县官场,"拜码头""找靠山"的圈子文化盛行,官员晋升依赖"关系网"而非能力,如苏涛通过跑官买官升任县长。在社会层面,"权力崇拜"与"金钱至上"的价值观扭曲,商人以结交官员为荣,官员以权谋私为能,形成"笑贫不笑贪"的畸形生态。这种文化生态的恶化,使得腐败行为从个体失德演变为群体无意识,进一步加剧了政治生态的恶化。
▲ 谭润洪 资料图。
五、塌方式腐败的生成机理
5.1制度真空:县域治权的"三重悖论"
1. 发展压力与治理能力的悖论:GDP考核倒逼主官采取短期行为,某开发区为完成招商指标,竟将危化品仓库用地批给食品加工企业。
2. 条块分割与统筹能力的悖论:乡镇国土所受县自然资源局和乡镇党委双重领导,导致28宗违法用地长期未被查处。3. 财政饥渴与监管缺位的悖论:平台公司债务率突破国际警戒线,仍被要求为政绩工程担保融资。
5.2权力异化的"三阶模型"
1. 技术性腐败(胡湘之时期):利用政策模糊地带进行"打擦边球"
2. 结构性腐败(谭润洪时期):构建跨领域利益输送网络
3. 制度性腐败(康月林时期):将潜规则固化为"地方惯例"
5.3文化心理的"破窗效应"
持续腐败导致干部群体形成"坏
苹果效应"认知:76%的受访公务员认为"不腐败就难晋升",52%的企业主承认"办事需额外成本"。这种集体无意识侵蚀着政治生态的底线伦理。
▲ 康月林 资料图。
六、治理重构:从"刮骨疗毒"到"系统施治"
6.1权力制衡:构建科学的权力运行机制
破解"一把手"专权,需建立权力清单制度,明确县委书记的职责边界,如湖北等地推行的"五不分管"制度(不直接分管人事、财务、工程等)。同时,应强化集体决策机制,重大事项必须经县委常委会充分讨论,防止"一言堂"。在监督层面,可探索"异体监督"模式,如引入第三方评估机构对重大项目进行全程监督,建立"权力运行电子监察系统",实现对权力的实时监控。
针对工程、土地等腐败高发领域,需建立全流程监管机制。在工程招标中,推行"评定分离"制度,将评标与定标环节分离,减少人为干预;在土地管理上,建立土地出让金动态监管系统,防止拖欠和挪用。同时,应完善选人用人制度,推行"阳光选拔",建立干部廉政档案,将廉洁情况作为晋升的硬指标。此外,需加强对"提篮子"等新型腐败的打击力度,出台专门法规明确其法律界定和惩处标准。
6.3文化重塑:培育健康的政治文化
政治生态的修复需要文化支撑。应加强廉政教育,将其纳入干部培训体系,通过警示教育、家风建设等活动,强化官员的纪律意识和规矩意识。在社会层面,需营造"崇廉尚洁"的文化氛围,通过媒体宣传、文艺创作等形式,弘扬正气、抵制歪风。同时,应建立"亲""清"政商关系,明确政商交往边界,鼓励企业通过合法渠道参与市场竞争。
▲ 胡湘之 资料图。
七、生态重构的治理路径
7.1权力结构的"三权分置"改革
1. 推行重大决策"三重留痕"制度(决策留痕、执行留痕、结果留痕)
2. 建立"异地交叉+智能预警"监督体系,试点开发区"体制外审计"机制
3. 实施"阳光财政"工程,要求所有土地交易必须接入省级交易平台
7.2干部管理的"生态再造"
1. 建立"政治体检"制度,将债务率、信访量等纳入干部考核
2. 试点"公务员职业年金"制度,切断灰色收入预期
3. 推行"新官理旧账"问责办法,破解历史遗留问题困局
7.3经济治理的"去腐生肌"
1. 建立"亩均效益"评价体系,倒逼低效用地出清
2. 设立产业扶持资金"熔断机制",对异常拨付自动预警
3. 推广PPP项目全生命周期监管平台,防范新型政商勾连
▲ 谭润洪 资料图。
八、技术赋能:提升治理现代化水平
利用大数据、区块链等技术手段,构建智慧监督平台。通过整合财政、审计、国土等部门数据,建立腐败风险预警模型,实现对重点领域的实时监测。在工程领域,可推广"区块链+工程管理"模式,对项目审批、招标、施工等环节进行全程存证,防止篡改和造假。此外,应建立群众监督机制,开通"随手拍"举报平台,鼓励公众参与监督,形成社会共治格局。
▲ 胡湘之 资料图。
九、结语:破局之路与制度期待及超越腐败周期律的现代性探索
湖南攸县三任县委书记塌方式腐败的案例,是县域政治生态恶化的典型样本。其暴露的权力集中、制度失灵、文化畸变等问题,折射出我国基层治理的深层矛盾。破解这一困局,需要从权力结构、制度体系、文化生态等多维度进行系统性改革。只有将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构建"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的长效机制,才能实现政治生态的根本好转。这不仅是攸县的治理命题,更是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必然要求。在全面从严治党向纵深推进的今天,这场政治生态的保卫战,考验着执政者的智慧与决心,更关乎人民群众对公平正义的期待。
攸县案例揭示的不仅是某个县域的治理危机,更是后发地区现代化进程中的制度阵痛。当我们将目光投向全国2800多个县级单元,会发现类似权力生态的县域不在少数。破解之道在于构建"技术赋能监督、制度规训权力、文化重塑价值"的三维治理体系,使县域政治生态摆脱"腐败-整顿-再腐败"的死循环,在现代化转型中实现治理能力的系统升级。唯有如此,才能真正筑牢国家治理体系的基层堡垒。
(本文部分数据引自中央纪委国家监委公开通报及湖南省审计厅年度报告)